崇德老人自订年谱(二)

乙亥 光绪元年 二十四岁 1875年)

是年九月二十四日来归。时欧阳太夫人之丧已逾小祥,以降服之故,期年即吉也。然国恤犹未及期年,故仅备仪仗而未用鼓乐。惠敏兄弟既在服中,乃由承继靖毅之从兄纪渠出而送亲。

先姑张太夫人家本湖南安乡籍。其祖官奉天锦州,殁后诸子奉丧归,侨居京师。太夫人自少明敏,持门户,应宾客,理家务,皆一身任之;作男子装,豪迈倜傥,无闺阁态。亦峰公时以举人困春闱,留官京师,适前姑甘太夫人逝世,求主中馈者,媒妁以太夫人生庚进。公初殊无意,属二伯翁春帆公退还,而春帆公忘,未送往也。公久而始觉,念其已久未决,难于终却,遂毅然许之。既成婚,相敬殊甚。公一以家事委之太夫人,且谢绝友朋征逐,未几遂第春官,入翰林,家自兹兴矣。春帆公房无后,故日后以儿子其昌嗣焉。

初聂氏自南宋居于江西清江。清初有应禅公者,迁于湖南衡山,是为第十三世。至第十五世乐山公讳继模,以名德重于乡里,精医理,常入县署狱中,为囚治病,自设药店,并以药施之,至老不衰。县令以公为封翁,谢之,而公仍径行不辍。子环溪公焘以乾隆丁巳进士选授陕西镇安知县。乐山公驰书训子,言甚深至,载于《经世文编》。寿至九十三,环溪公亦年七十八始卒。环溪公孙京圃公(镐敏)、心如公(镜敏)、蓉峰公(铣敏)联翩科第,扬历曹司,均在嘉庆初年,湘南于时称盛。亦峰公即环溪公曾孙也。以咸丰癸丑翰林,散馆拣发广东知县,历宰剧邑,累官至高州府知府,补用道员。广东剧邑,号为难治,公勤恤民隐,循声昭灼,所刊《冈州公牍》等书,为公一生精力所萃。余之来归,已不及见君舅。张太夫人素性严明,虽不知书而无敢欺者。然太夫人对余亦鲜有疾言厉色也。

余之奁资,有靖毅公所遗之千两及文正公薨,诸女亦各得千两,欧阳太夫人薨,又各分八百两;益以子金,粗足三千。媵遗之丰,过于诸姊,已愧于文正之训戒矣。忆此金存于乾益银号。乾益者,朱宇田君所开。朱君以善居积致巨富,同光宣三朝握长沙商业之牛耳者也。存款折据置一小箱中,而以新帐簿实之。此帐簿多册,余用之屡年而不能罄,皆惠敏公亲为检点者也。

彼时嫁装之衣箱多以八枚为准。余以嫁期屡衍之故,凡已制成而又更易者三次。其实湘省皮箱质料不佳,今皆虫蛀。惟所用床一具,系新建两江督署之时,工程局中饬苏匠制成,金漆雕镂,颇华靡,以示湘中匠人,皆谢不能为,至今尚在湘宅。

余所受聂氏聘礼,内有绿玉钏一双。先是亦峰公在粤买玉,值八百金,令工治为钏而小。张太夫人及诸姑皆不能御,乃权以为聘礼。亦峰公曾言,何人有福,当能御此钏也。及余御之,乃适与腕合。但并非佳料,今已退色。

亦峰公之丧应以上年八月二十七日外除。婚期已定,又遘欧阳太夫人之变,冬间又值同治国丧。时张太夫人意欲从权于卒哭之后,以小轿迎娶,余闻而力持不可,遂定次年成礼。时仲姊在省城,凡检点嫁衣等事皆于归宁时一手任之。然姊婿松生性颇偏执,不听姊数数归宁也。初陈氏境况本寒,兼有旧债,又以其兄杏生之夫人疾病经年,杏生在闽久不归,且无音问,其嫂遂致不起,医药葬费,概由松生举债任之,负累不堪。戊辰春,欧阳太夫人东下得悉其事。适彭刚直以门生之谊晋谒,欧阳太夫人先已闻知有盐票将交商人领运之事,因商之刚直。刚直即以盐票六张特赠陈氏。其时票价每张约值二千金,陈家每年得租金悉以偿其夙债。松生之胞叔宦于闽,有承解湘省协饷二万金,交松生暂存庄生息。适其兄杏生自闽归,乘松生偕仲姊赴金陵之隙,私取该款挥霍罄尽。松生于壬申夏回湘,自念无以对胞叔,且协饷非解不可,乃将盐票出售,得二万金以偿,然仅能弥补,并无盈馀,是以松生贫如故,仅恃盐茶局差月二十缗以度日。仲姊之嫁后生涯,有非人所堪者,而委曲顺从,卒无怨色。姊婿性峻急,患咯血时,扶持调护,真能视于无形听于无声。既未生育,抑郁终身。余每以姊境遇之独苦,又相依独久,至今心伤不已也。仲姊遇其姒笃爱逾常,其姒患病将终,面属以其女承继仲姊。嗣后杏生续娶生女,亦归仲姊。故仲姊虽未生育而有两女。其长者后适丁氏,其幼者曾随往欧洲,仲姊殁后,仲嫂郭夫人为媒,适朱君桂辛(启钤)为元室。

丙子 光绪二年 二十五岁 (1876年)

八月初七日,长子其宾生,乳名全儿。

初,长沙有玉振银号者,有曾氏族人股份。其经理以赌博亏空,曾氏存款尽蚀焉。反复涉讼,自本年以至庚辰冬不辍。张太夫人有存款七千馀两,未能取出。时有白窦两妪者,北方人也。窦妪且为中丞公乳媪,随太夫人多年,所积资亦在是,均由中丞公手代存玉振。及是太夫人颇加诘责,欲控之于官。中丞公事亲素谨,且不欲以银钱涉讼,伤戚串之情,初犹饰词搪塞,冀缓追索,终乃商之于余。至辛巳年,出余奁资二千两,兼贷适罗氏姊存,于乾益之款一千两,凑成三千,奉诸老人,以免转入讼事之漩涡。但又不敢明言此款为余房所出,乃婉恳傅青馀、郭筠仙二公及姊婿陈展堂出面,假托三中人和息讼事,各出一千两,以求了结。盖张太夫人素性严卞,亦峰公之逝也,所遗宦囊六万金,别无产业。还长沙以后,陆续购买田宅,嫁三女,娶二媳,躬自经营,莫敢少欺。佃户有因灾求减租者,辄斥而拒之。中丞公力谋将顺,辄阳为不许而阴以私财恤焉。其时中丞公家居无事,幸有云贵总督刘武壮公所委滇捐帮办一差,月薪五十金,而公中酬应之需皆取给焉。因老人仅给月费二缗,不问应酬事也。平时日用已苦不足,全恃奁资息金以为挹注。后既赔偿公款,则日用亦无着矣。初,张太夫人于癸酉夏自广东买舟扶柩,经由广西永州等处回湘,凡四阅月始抵省。亦峰公游宦多年,未尝在湘置田宅。捐馆以后,张太夫人奉丧而归,以素闻衡山原籍不易居,乃径至长沙。太夫人生长北京,素操京语,且幼时即稍患重听,及回湘,与亲友谈,常苦湘音隔阂。适惠敏公以姻家子进谒,惠敏京语纯熟,太夫人喜,因浼以代觅住宅。惠敏乃以所购黄泥堰之宅赁与吾家,月租五十缗,约一年后照原价四千馀金转售。惠敏为书“岳云在望,礼器成图”一联,制榜悬诸大门。余婚时新房为后进五开间,乃太夫人所添造者。

丁丑 光绪三年 二十六岁 1877年)

是年九月二十七日生长女,乳名银姑,二岁患热病而殇。忆其时甫能行,每教其兄认字,辄知捧字盘而至也。其生时左掌拳而不伸,请湘军营中伤科杨达亭治之,一月渐愈,而卒不能成立。

惠敏长女广璇许嫁于合肥李氏。是年冬李氏派船来迎往安庆,次年成婚,同往者二三两姊也。三姊不久即回,二姊夫妇后即同随惠敏公出洋。

四月间,中丞公之长姊于归新宁陈君展堂(鸣志)为继室。陈时为滇捐局总办。

戊寅 光绪四年 二十七岁 1878年)

是年新疆平。

七月间,惠敏公任出使英法大臣。适陈氏姊及婿随行。惠敏长女广璇亦于后二年夫妇偕行赴英,未几其婿先回。

十二月间,中丞公纳妾杨氏。张太夫人初不之知也。除夕杨在卧室施放花爆,中丞公斥之,杨忿而饮泣。余方循俗自前院出天行归,将就寝,亦无如之何,只好充耳不闻。尝闻张太夫人诫吾等,言凡除夕切不可生气落泪,否则必有三年不顺。至次年家中果多不利。杨性乖张不驯,中丞公后颇悔之,至辛巳年命人送归衡山,旋遣嫁焉。

己卯 光绪五年 二十八岁 1879年)

三月中,张太夫人赴衡山。

五月间,长女殇。当其病重时,中丞公携之赴神庙求其病愈,并自己忏悔,立誓将来多做善举。

六月二十七日,儿子其昌生,乳名长儿。

初,长男之原有乳妇乳不充足,另雇一乳妇,满身生疖,食其乳而传染及之,腿际患流注,今之所谓骨痨也。先未觉察,继而溃决,遂迄不收口,以至缠绵十馀年,终于不救。

每年除夕,余向不守岁。是年亦安寝,偶得一梦,闻某处产一麒麟,余亦往观,似见一小兽在小箱中,但余记忆力极弱,不复能记其形状。梦后自思应主祥瑞,查解梦书,云主名闻天下。次年九月遂生其杰,故乳名祥儿。

庚辰 光绪六年 二十九岁1880年)

是年正月,惠敏公任出使俄国大臣。六月忠襄公督办山海关防务,旋以疾辞。

九月初五日,儿子其杰生。所雇乳媪忆仅月钱一千六百,次年携之东下,以后所雇乳媪则皆三四元,民国以后,增至五六元,近年亦昂矣。

八月,中丞公之三妹归于攸县尹君荪舫(自芬)为继室。妹婿后以知县官于江西。

辛巳 光绪七年 三十岁 1881年)

是年忠襄公被诏起为两广总督。

六月,中丞公偕姊婿陈展堂赴宁。陈初在湘垣办理滇捐,至是奉委办理江宁筹防局也。中丞公寓居宁垣之湖南会馆。

十一月,余率儿女等到宁。次年春间,中丞公始任帮办营务处差,初无薪给,月支八金而已。到宁后,寓马道街合肥试馆之屋。方余之挈家东下也,本非初愿,盖中丞公尚无差委,力不足以赡家也。而中丞公一再函促,余乃以请命于张太夫人。太夫人始亦难之,继而中丞公之长姊陈夫人适以姊婿在宁就差,迎眷东下,怂恿于旁。乃蒙赐银六百两为旅费,以是启行。其时李勤恪公瀚章为鄂督,中丞公嘱余于过武昌时以世谊谒李太夫人于节署。李太夫人在宁时故与欧阳太夫人相过从。相距十年,中更多故,一见即殷殷款接。次日札委督销局差,月薪五十两。由制军之如夫人亲送至舟次。余以舟中狭陋,力辞其报谒,特移舟于汉阳以避之,不意其仍渡江而至也。制军又派炮船一艘护送至宁。初陈氏姊婿充江宁筹防局差,曾约两江差轮拖带两家接眷之船。忽值左文襄由湘东下,差船急欲往迎,遂只肯拖带陈船,置吾船不顾而去。

尔时轮船尚未通行,余雇回空之盐船一艘,随陈氏之舟以行,费钱四五十缗。张太夫人既赐旅费,复以七十馀缗买煤屑四百担(时煤价每担仅一百九十文),装船备用。舟抵华阳镇时,船中携有煤斤,(向例官眷船中带煤亦常有之事,若挟势力者,本可不查),乃大为关卡所讥呵。时惠敏长女广璇嫁于合肥李氏者,方居安庆,闻而遣人关说,始放行。其他自备日用之物亦称是,中有蓝呢轿一乘。凡所携男仆轿夫三名,女仆则中丞公之乳媪窦妪,梁、周、张三妪及乳媪使女共五六人,此外尚有翁氏姊婿同行,翁携一仆。船资虽廉,而过九江时须纳船钞三十金,又火食须自备,亦颇不资也。适翁氏姊出阁在余于归以前,姊婿名炳南,后以知县官于广西。

是年三月,栗諴公卒于京邸,五月,适郭氏姊卒于省城,十月适陈氏姊卒于法国,一年而同气损其三。栗諴公春官不第,郁郁以逝,春秋甫三十四。陈郭二姊皆无生人之欢,尤令人怆念不置。是年适玉振讼事了结,余奁资赔偿公中尚不敷一千,借用三姊之存款补之。三姊再三劝慰,云汝借吾款吾不要息,俟汝有钱再还本,且不可因银钱而着急忧郁,盖虑余身体本已不强,惟恐继诸姊之后也。三姊之姑待媳不近人情,乡间有时难觅仆妇,则三姊自涤亵器。其姑虽有婢女,不为之执役,反纵容婢女,任意辱骂吾姊。吾姊前生一子不育,后只生一女,因置妾,夫妇亦不甚和。罗姊婿后出外觅事,欲接家眷,吾姊则令其妾往。戊子年姊婿殁于秦州,幸得一遗腹子以传宗,此实赖姊氏之贤。盖姊婿本已不喜此妾,而姊强令送去者也。

壬午 光绪八年 三十一岁 1882年)

是年春,中丞公随左文襄出省阅兵,余检治行装,屡次上楼,损动胎气,屡服安胎药而暂止,至六月十八日,竟小产。是月朔自合肥试馆迁寓唐河厅。唐河厅者,唐姓之河厅,沿秦淮之屋也。来宁就差亦既两年,仅恃湖北督销局五十金,用度不继,遂略向左文襄之儿媳言之,非中丞公所愿也。是年始奉委上海制造局会办。进见之日,同坐者数辈,皆得委当时所谓阔差而退。文襄送客,而独留中丞公小坐,谓之日:“君今日得无不快意耶?若辈皆为贫而仕;惟君可任大事,勉自为之也。”故中丞公一生感激文襄知遇最深。是年年终奉文襄命赶制过山炮百尊,限日解宁,竟未遑在宁度岁也。

文襄督两江之日,待中丞公不啻子侄,亦时垂询及余,欲余往谒。余于先年冬曾一度至其行辕,在大堂下舆,越庭院数重,始至内室,文襄适又公出。余自壬申奉文正丧出署,别此地正十年,抚今追昔,百感交集,故其后文襄虽屡次询及,余终不愿往。继而文襄知余意,乃令特开中门,肩舆直至三堂,下舆相见礼毕,文襄谓余曰:“文正是壬申生耶?”余曰:“辛未也。”文襄曰:‘然则长吾一岁,宜以叔父视吾矣。”因令余周视署中,重寻十年前卧起之室,余敬诺之。嗣后忠襄公至宁,文襄语及之曰:“满小姐已认吾家为其外家矣。”湘俗谓小者日满,故以称余也。

先年中丞公应乡试不售。初惠敏之出使也,中丞公本有意随行,以陈氏姊婿在奏调之列,未便联翩而往,不果。及本年春间来电调往,则以堂上年高,不听远离,余又方有身,不克同行,复不果。郭筠老曾为往复代酌此事,其手函尚在。

癸未 光绪九年 三十二岁 1883年)

七月二十四日,儿子其炜生,乳名成儿。十一月,移眷来沪。

是年七月,忠襄公任两江总督,冬月到任,吾家已移沪矣。

甲申 光绪十年 三十三岁1884年)

初,李君兴锐为制造局总办,曾禀文襄,欲不令中丞公驻沪,预送干薪。文襄拒之,并催中丞公速到差,不令在宁少留。李后为人禀讦,罗列多款,文襄密饬中丞公查复。中丞公复委员密查,复按所控,多有实据。中丞公将据以禀复文襄,稿已成,旋又毁之,别具稿,多为李弥缝洗刷。继而李以丁忧去,居沪病足,中丞公仍时往视之,未尝以前事介怀也。

继任者为潘君镜如,左文襄督师赴闽,忠襄公来而潘去,以钟君云谷继之。钟办事不协舆情,遂以中丞公升任总办。中丞公初任襄办,月薪仅五十两,潘君去后,加至一百五十两,至此升任总办,始加至二百两。但吾家置备一切日用之物,皆购自外间,从无取诸公中之事。上海为南北通商必由之道,制造局亦繁剧之区,亲友觅事者颇不乏人,只能少送川资,悉出自私囊。公款虽盈馀,而私人实亏万馀金,任沪道后始能弥补。先是局库亏款甚多,在局八年,不独亏空悉已偿补,且赢馀十馀万。时邵君友濂任上海道,力向忠襄公称中丞公之功,故忠襄有疏密保也。

是年七月,法人侵入马江,击沉中国兵舰数艘,惟扬武舰曾还击数炮。虽扬武终被击沉,法提督孤拔亦被我军炮击阵亡。法人讳莫如深,中国反毫无所知。其时北洋连日来数电,云法人欲来占制造局,全局震动,纷纷迁徙。潘镜如家迁苏,蔡二源家迁租界;其馀迁租界、迁宁波者不胜纪载,并有中途遭抢劫者。适有卖珠翠之妪曾存翠簪一枝于我处,闻信急来取去,云明日即来攻局矣。余虽闻知,亦惟付之天命,并不知着急。一日中丞公忽云:“余已定得一船,宜略为择要检点细软行李,预备紧急时即率小孩婢媪等上船避往松江。”余云:“君将如何?”中丞公云:“余有守厂之责,不能走也。”余曰:“余向不以自己性命为重,死亦同死,不必搬动。”中丞公云:“君虽不畏死,其如诸儿何?”余闻其言,亦自有理,不觉涕泣,略事收拾,并未登舟。后亦未闻警报。八月,张太夫人因闻上海风声紧急,且知余方有身,遣一仆来沪接吾等回湘。其时法人已将议和,故亦未行。

乙酉 光绪十一年 三十四岁 1885年)

正月初六日女其德生。八月间,张太夫人至宁视中丞公之长姊,陈氏姊婿展堂方署台湾道也,旋奉迎至沪小住。忆是年三月,仲嫂郭夫人亦自宁督署来沪,汤君海秋方署沪道,为备瑞生洋行之屋。余亦携儿辈往小住旬日,得观剧,且遍游租界。其时制造局至西门斜桥尚无马路,其自制造局通小东门之马路,乃中丞公倡议令管带炮队营杨君金龙所修。余深居官舍,绝少出门,偶然酬应,必先乘肩舆至斜桥,始换马车也。咏霓茶园者,伶人想九霄所开,其戏园中仅有电灯一盏,每夜须费二元,馀均煤气灯也。余又忆曾往虹口看马戏,人纳票费二元,得坐包厢,妖冶杂遝,殊非所习见。及今五十年,社会风气物质文明之变迁,尤难以枚举矣。

昔文正公恶赌具最甚。尝至栗諴兄室,见案上有骨牌,遽取以出,语欧阳太夫人,太夫人以牙牌占课对,文正不之信也。后澄侯公至宁,文正遂举以赠之。其后惠敏公在保定,得狮子围筹一副,于岁朝玩之。比在沪,因命工仿制,至今余家新年必率儿辈为此戏,盖以其输赢无多而热闹足娱耳。娱耳。其他赌博,余盖从未一为之。自余还湘以后,麻将牌盛行,近年几为闺阁中不可少之物,老年人消磨时日,亦复不得不赖此。然余则天性不好,惟围棋则侍文正之日稍复谙之,诸兄皆所笃嗜,余亦喜焉。晚年无事,辄于灯下着一二局。

上海乡间有大开佛会之举,以销农场各物者。余闻其有三木锭脚踏之纺棉车,因饬人买一架,倩本地佣人教余学纺。盖余在湘,虽亦备有手摇小车,既未带出。现纺三锭者,学之不能谙习,久之能纺二锭。曾每夜饭后纺一二两,共纺三四斤棉,搭于乡人织布者,成土布二三匹,此车今尚在湘寓。

丙戌 光绪十二年 三十五岁 1886年)

是年六月,诏惠敏公赴京,以兵部侍郎帮办海军事物。十月过上海,得在行辕盘桓,知余家清俭犹昔,解装千金以赠。惠敏出国于是八年,年甫四十六,而颐下兼兼矣。

是年中丞公托陈姊丈在台湾报捐道员,盖从前尚是分部郎中也。

丁亥 光绪十三年 三十六岁 1887年)

自上年冬间,惠敏大人来沪。其次子广钖方八岁,极聪明。在英国患肠痈,经医开刀,未能收口,至沪时已大肉消瘦,疮口出粪,腿不能伸,发热不退。刘君康侯劝其请孟河名医马培之医治。欲请马医,则非以小轮往迎不可,时惟制造局有小轮。惠敏本言不宜再服中药,适又急须赴金陵晤忠襄公,爰由伯嫂面托中丞公,派轮接马医来(惠敏初不知也),服其药热略退。惠敏自宁回沪,询悉,即长揖托中丞公代为照料一切,因其即须入京复命,家眷留沪就医也。马医治之日有起色,渐能站立,兼骑三轮脚踏车,至正月照相已丰满可爱。本年二月因饮食不慎,致腹泄日五十馀次,卒不救。余帮同照料,夜间感寒;三月,遂患疟疾甚剧。电致宁署延湘乡医者朱君,以高丽参磨汁兑药服之,逾月始愈。方疾剧时,日夜发热不退,余自疑将不起矣,因与中丞公言及,拟书遗嘱将身后儿女之事略为处置。大儿其宾已有痼疾,时十一岁,在旁闻之;纵声大哭,中丞公颇咎余盂浪也。

病愈后约六七月,忠襄公次媳六嫂来游上海,便邀余赴金陵。至八月中,率儿女至江宁节薯归省小聚。江宁新督署内宅为七开间,其东后有五间,其西后有三间,此三间原备为余成婚时作甥馆者,此来即居于此。忠襄饬人庀具,供张甚盛。余则追忆前尘,十五年中,来凡三度,不觉百感交集。初拟送忠襄北上即回沪,乃忠襄行至清江,奉诏止觐。忠襄本不乐行,既返宁署,兴致弥佳,见余将行,坚留多住,因勾留一月也。惠敏夫人自外洋携归绒织衣裤线织衣边诸物,颇为当时所不易见,余叩以制法,略得一二,然为时匆促不尽也。每于暇时,触类旁通,稍出新样。曾为中丞公手制绒衣一袭,此物细针密缕,多赖记性,余记性不佳,故衣成而长短不匀。既而与傅兰雅君之夫人时相过从,傅君即为制造局编译新书者,其夫人娴雅笃厚,与余相得,因悉传其法。彼时欧西妇女亦深重家庭手工,后余又传授湘沪多人学习。傅夫人见余所购纺棉机,因为余言彼邦手摇纺机之制与吾国相仿也。

余感于外国语文与科学之重要,因命其昌其杰两儿逐日从傅夫人学英文。然其时以须习中文,不能专心,直至戊戌以后始认真研习耳。

戊子 光绪十四年 三十七岁1888年)

九月初八日,儿子其焜生。

是年三月,为张太夫人六十寿。中丞公赴湘,并携同寅所送联幛等物,为母称觞。

己丑 光绪十五年 三十八岁1889年)

是年忠襄公奏保中丞公以道员留苏补用,并交军机处存记。得保后赴京引见,惠敏公在京邸,手画朝日江山于纨扇,并题诗赠行,其诗如次:

朝暾出海月斜初,五色烟云饰太虚。凭我丹青摹造化,祝君绯紫启权舆。阳关四句唱三叠,天保六章图九如。诗画送君情趣永,携归兼当大雷书。

重伯侄以是年成进士,入翰林。

栗諴公之女广珊适俞氏,以是年秋间在湘成礼。

庚寅 光绪十六年 三十九岁 1890年)

正月,中丞公简授苏松太道。前任龚君照瑷放浙臬以去也。中丞公存记名次本在第十,因忠襄适有荐疏,仰蒙简在,遂获超授。

二月二十九日,儿子其贤生。

正月杪,适惠敏薨于京邸,中丞公虑余临产伤心,不令余阅报纸,余既索之急,乃属报馆权宜改印报纸以示余。方余初孕其贤时,自以生育过多,本欲以麝剂堕之,而卒不验。又以其焜之乳母屡致口舌,以烦怒而患牙痛,又不敢服凉剂,故生而不足月。其赋体单弱,盖基于是也。

三月晋署,并迎养张太夫人。三月十九日为太夫人诞辰,署中曾唱戏开筵以娱老人。

莅沪道任后,中丞公曾陆续为余存款,另立折据,云还昔年因玉振事奉归张太夫人者。至交卸沪道时,已有规元八千馀两。但初存时余即云,但求夫妇同心,余向不以私财为重,本无需此。后至甲午年,清算移交,始知亏空八十馀万,无款可交。中丞公忧急,以致痰中带血,或出鼻血。虽取余之存折并将余之金器均变卖,仍不敷尚远。又以股票等物抵押银两,以办移交。所负各债,直至庚戌年始陆续还毕。

忆十一年中丞公曾倩宁波人李晓庵推年命,据称十四年入觐,十六年真除东南第一美缺,其时当值立春之后。是年初九立春,初十即放缺,亦可异矣。

是年张太夫人来署,见余夫妇所衣,识为昔年婚娶时之旧物。盖十五年来除为小孩添制冬夏布衣外,自己有无衣服不暇顾及矣。犹忆先年忠襄公大阅来沪,查视制造局,局中供张筵席,遵谕以筵设于我宅,并云:“余忌口,只吃肉汤煮白菜,别无所须。”诸儿于是初谒叔外祖,老人顾而乐之云:“吾在湘乡应试时,考生均衣竹布长衫呢马褂,汝等正与此辈考相公相同。俭朴可喜,可与吾同餐也。”更衣之顷,中丞公传索宫保之小帽,忠襄公笑曰:“无须。”言次即从袖中取旧瓜皮帽一枚冠之于首。今犹忆其帽污敝不堪。即此可见忠襄公平日服御之不讲究也。

辛卯 光绪十七年 四十岁 1891年)

四月初二日,女其纯生。

初余以欧阳太夫人晚年多疾,时须斟酌药饵,常阅《验方新编》。是书为中药家用之集大成者,凡延医不便或服药久不效,得此足为宝筏。近数十年几家有其书矣!初印本不久即罄,故丙午、丁未之间复锓板于长沙。

初,甲戌年因欧阳太夫人病重,发愿施药。至是始制藿香丸甘露茶及南京张统领绍棠家所传之附桂万应膏,又于暑天买痧药施人。中丞公在湘曾患喉症,吹瓜霜散而愈。至是亦配制之而改用苦瓜霜。又龙虎丸治疯症曾愈多人,后又治愈邵小村中丞之世兄,因常配制送人。

张太夫人因家中产业须躬自照料,是以定于中秋后仍回长沙。太夫人在署时,中丞公每月奉上月费银三百两。太夫人临行谕云:“余回湘后每月三百仍须照寄,余当为汝等营田地房产。”后遵命照寄。浏阳门,乐心田两宅皆老人所代置。但此间除月费外,又陆续另寄三四万金为造宅之费也。

是年芜湖发生教案,当地未能了结,由中丞公与驻沪法领华格臬在沪议结。

壬辰 光绪十八年 四十一岁 1892年)

是年七月初十日孪生二女。初天气奇热,闰六月席地卧近冰盆,又食生冷,致腹泄,转痢症,损胎气,故方七阅月而产。初生之婴尚活,未弥月而殇,次婴甫下已不救矣。产后仍病热,经巢君崇山诊治,久之始愈。

是年三月十一日,长子其宾殁。其宾性情笃厚,表率诸弟均以仁让。自四岁起病,医治不得法,拖延十三年,卒至不起。临终,中丞公面许云:“汝为吾之长子,将来诸弟中先得子者即为汝嗣。”故其后以庚子年所生之光坚孙承嗣也。是年八月三十日,由沪运其柩还湘安葬。

癸巳 光绪十九年 四十二岁 1893年)

是年冬,中丞公升任浙江按察使。

冬间其昌、其杰两儿回衡山原籍应县试。其昌幼时体弱多病,曾默许衡岳进香之愿,遂令乘便酬神。又湘阴左氏本有婚约之议,太和萧氏亦有缔婚之意,遂禀命于张太夫人卜于湘俗所崇事之定湘王神而委禽焉。萧氏经营盐业,久居扬州,其太夫人为长沙王氏女,故甚欲字其女于湘人也。

甲午 光绪二十年 四十三岁 1894年)

七月十三日迁出上海道署,寓江西路,因邵小村中丞委台湾转运所差,未赴新任。五月十一日,女其璞生,时犹在道署。

庚寅年初接沪道,由龚前道移交两帐房以及门稿跟班等。概因前任旧人,无甚更张。中丞公既系初任,且秉性长厚,不以私财为重,未知详细稽核。后至交出之时,始知亏空八十万之多。后任为黄幼农祖络,催之甚急。仔细清查,始知接收时已短二十万。其经手帐房徐子静原为前任之帐房,先年冬,邵君小村公子结婚,诸事均托徐代为办理。徐有妾称为楼上太太者,招待客人。邵戚坤宅为李六太太,文忠之弟妇也。中丞公为介绍人,是以余亦被邀往陪高亲,义不容辞。见徐妾朝珠补褂,遍身珠钻耀目。闻即其身上之金玉珠翠,已值二万馀。后徐交来飞鲸轮船一只,作十馀万,珠花四枝,珠镯一对,珠莲蓬一版,翠玉多宝串一长串,碧弘十八子一串,共作银一万两。后押于鸿章钱庄交后任,均系精圆珠。其时珠价甚廉,若照后来涨价时,当可十倍。虽存余柜中数月之久,余未曾取出试一插戴也。

是时中丞公虽得迁官,而办理交代极受后任之气,甚至欲请开缺与之对簿。

乙未 光绪二十一年 四十四岁 1895年)

正月下旬,乘民船赴杭。二月朔日,入臬署。

五月二十八日生子,乳名平儿,八月殇。

八月,命次子其昌随五姑回湘就婚左氏,十一月二十四日成礼。拟俟次年二月迎张太夫人携孙儿媳来署,未果。

是年章淑人来侍,浙江绍兴新昌人也,是为其煐其焌其璧之生母。其年冬间,中丞公以下多患疥疮,诸儿或出痧疹,或患喉症,幸均医愈。余于十月中患腹痛癖块,不思饮食,赖林君伯颖诊治得法,五十馀日始消。

丙申 光绪二十二年 四十五岁 1896年)

是年九月,中丞公迁江苏布政使。奉旨陛见,旋以留办商埠事饬赴新任。冬间眷属由浙赴苏。

正月,其昌夫妇自湘来署。

任浙臬时尝署藩篆二三次,织造于藩署领款,例有回扣,中丞公一概不扣,于苏于浙皆然。历任织造均以为从来所无,颇感颂。

是年三月张太夫人在湘处分亦峰公遗产暨历年所置田宅,书立分关,略云:

汝父自粤东解组归来,宦囊无几。余因撙节,多获赢馀,所有公馆田业,均系自置。今余年将七十,精力衰疲,难于料理,请凭族戚将公馆田业概行分析。田业共计租谷七千石,伯元兄弟各分二千五百石。公馆二栋,一在黄泥塅,一在浏阳门正街。黄泥塅公馆系公分所置,本应三股平分,余恐兄弟同居难于翕洽,则专归伯元,浏阳门公馆系仲芳历年在官奉余月费所置,则专归仲芳;第伯元仲芳均有公馆,季萱独无,爰于千五百石之外,加分租五百石,听其自置。除分授外,尚存二千石,余留作日用供膳服御之需,五女食用亦在其内。俟余终年,则将所存之租内提五百石,馀银提二千两,分归五女。其馀千五百石租存作公项。

是年张太夫人在湘违豫,病中梦吕祖予以一袍,绣寿字八十,其襟底复有二枚,自谓当寿至八十二。其后至辛亥年弃养,寿八十三也。

丁酉 光绪二十三年 四十六岁 1897年)

是年三月,长孙女光昭生,其昌所出也。张太夫人时正迎养来署。

十月初十日,章淑人生儿子其煐。

是年为其焜订婚萍乡黄氏。黄亲家蔼堂曾任上海县令,与中丞公颇相得。至是黄夫人携其女以来苏,因得见之也。

戊戌 光绪二十四年 四十七岁 1898年)

三月十九日,张太夫人七十寿辰,在署宴客。

闰三月初四日,其杰娶妇萧氏。是年上海有四明公所一案,民变罢市,风潮甚厉,沪道不能弹压,江督刘忠诚奏派苏藩司查办,成婚时,中丞公方在上海。

己亥 光绪二十五年 四十八岁 1899年)

是年秋间,中丞公护理江苏巡抚。诏以溥儁为皇子。此讯传至江南,皆知孝钦后有废立之意。中丞公奉旨陛见入京,余念朝端之变,不知何所底止,心忧莫释。中丞公入京,奉命与总税务司赫德会议加税免厘,寓惠敏公台基厂故宅。此宅即次年为董福祥兵所焚掠者。适惠敏次女患病,留为照料。无事时偶在荷包店盘桓,略购翠件,曾为张太夫人买翠玉镯一付,后遵老人遗命,此镯给与其煐为行聘之物。

庚子 光绪二十六年 四十九岁 1900年)

是年元旦日,方观儿辈作掷采戏,忽吐血两口。缘每日阅报,知朝事日非,惧有非常之祸,而中丞公方在京中,日夜隐忧,以致吐血,幸向无此疾,医治后未复发。

正月,中丞公在京出门,马惊车覆,被辗而过,幸着重裘,竟未受毫发伤。四月出都,回藩司任,再护江苏巡抚。拳匪事起,首先出示严檄各属实力保护教堂,部署水陆营伍,剿平常昭红帮太湖枭匪,因成保护东南之约。八月西幸,复转运苏漕至行在,相属于路。其年冬,升授湖北巡抚,甫十日,调补江苏巡抚。

九月十三日,次子其昌生长孙光坚,以之出嗣作其宾之子。

辛丑 光绪二十七年 五十岁 1901年)

三月十二日,其杰生次孙光堃。

八月十三日,章淑人生女其璧。

是年秋间在苏州抚署,为其炜娶妇湘乡刘氏,山西布政使二等子爵刘君(才鼎)之女。

是年冬,中丞公奉旨调补安徽巡抚。由苏州坐民船三只至上海,再乘轮赴安庆,先以铜元局为行辕,后始入署。

壬寅 光绪二十八年 五十一岁 1902年)

是年为女其璞文定,瞿亲翁文慎公方在枢府,以庚帖寄署。

二月十三日其昌生第三孙光圻。

二月,张太夫人自抚署启行回湘,其炜及妇侍行。回湘后,张太夫人染病,中丞公请假回湘省视,并自扬州延医李君往诊。章淑人及其昌儿妇随行赴湘侍疾。旋病愈,即返署,其煐及光坚随行来署,余仍留湘。

癸卯 光绪二十九年 五十二岁 1903年)

是年夏间中丞公调补浙江巡抚,为张文襄公及皖绅所留。八月,赴宁任乡试监临后始赴浙。

是年其昌入都应经济特科试,岑云阶制军所保也。

三月,其炜生孙女光曜。

五月间,读日本下田歌子所著《家政学》而喜之。稍嫌其与吾国国情不合,因为斟酌损益以饷国人,命其昌、其杰两儿及侄婿刘寿霖写定之,刻于安庆抚署。

甲辰 光绪三十年 五十三岁 1904年)

九月初十日,其昌生第四孙光墀。

十一月廿四日,其炜生第五孙光均。

是年夏间,其炜赴日本留学。

是年领南洲湖田照,其昌所经手也。历年江湖之水逐渐南移,湘省濒湖诸县遂多淤出之地,垦务局发照招人领种,余家领八千馀弓,费钱三千馀缗,然仍无力修堤。

乙巳 光绪三十一年 五十四岁 1905年)

是年中丞公因办事棘手,两疏乞终养未允。八月,以御史姚舒密摭任用私人及扩张铜元局案奏劾,饬查无据,奉旨开缺。初铜元局总办系刘道更新,中丞公因其办理无起色,改委朱道幼鸿。朱到任后,局中盈利十馀万,中丞公奖其能,俾署粮道。其铜元局之馀利有应归抚署者,概未收受,悉留存作派出洋留学生之经费及练兵处经费。其他不得志者因妒生恨,又适有不职之道府为中丞公所参劾,怀恨甚深,遂有结纳台谏纠参之举。朝旨令福州将军查复,虽据查明并无不合,而卒以听信属员为罪。奉旨开缺。九月间乘民船至沪,转附江新轮至汉回湘,即居乐心田宅。

是年自浙江回湘,张太夫人因公中收租银钱等事难于操心,欲交我房经营。因令中丞公手书折据,以田业每年收租二千五百石作银二万八千两,又现银二万二千两,共作银五万两,每月归老人息三百两,自是年冬月十五日起息。

丙午 光绪三十二年 五十五岁1906年)

章淑人以九月十一日生子其焌。

朱孺人是年来侍。

丁未 光绪三十三年 五十六岁 1907年)

是年二月其焜娶妇黄氏,四川盐茶道、萍乡黄君承暄之女也。就婚于四川盐道署。夏初自川回湘。十一月十六日生孙光地。

戊申 光绪三十四年 五十七岁 1908年)

是年二月二十七日其贤娶妇长沙陈氏,前浙江杭嘉湖道陈君乃瀚之女也。

三月十九日,张太夫人八十寿辰,演剧宴客。是时湘中戏班戏价每日仅二十馀缗,其演加官时每次赏封仅二百文。昔在湘乡时,每正月玩龙灯,必有戏,澄侯公颇嗜此,常唤至家,不过数缗。又乡间家家供观音,故常有唱戏还愿之举,所唱必有香山传,以木傀儡为之,日才数百文。儿时观之颇以为乐也。

四月,率其炜、其德赴沪。因诸女均渐长成,若有亲事成就,即须办喜事,因就便置备嫁奁。

六月二十六日,其炜生孙光坻。

初,中丞公在沪道任内亏空八十万,皆系因帐房徐某吞蚀所致。爰由内帐房汤癸生君经手陆续追出各种股票,其中以汇丰银行及开平煤矿为大宗。此外则轮船一只(名飞鲸)及码头,亟以变卖,抵偿公款。有纺织新局者,因已数年不分股息,其股票五万四千两竟一钱不值。汤君拟邀余家合办,中丞公当以居官不便自营商业谢却之。汤君乃自行租办,邀其杰为之经理,易名复泰,一年后即盈馀十万。未几汤君逝世,其族人汤君蛰仙乃来访其杰,谓汤君故后,孤寡不能胜此重任,必欲我家合办,并为经理其事,怂恿不已,继以长跪。遂定以汤氏担任四成,余家六成,而其杰为总理。复泰租约本为六年,继改为四年。至光绪三十四年期满,旧股东无力偿还,遂议决将厂拍卖,余家出价三十二万五千两购买,改名恒丰,皆其杰其炜两儿请于中丞公而行之也。然余家实无此巨资,徒以有日后发展希望,不忍弃去,乃设法借款以购焉。余本有来沪置备诸女嫁奁之意,因率其炜东下办理此事。中丞公解组后,宦囊本属无多,加以购厂举债负担殊重,幸纱厂连年均有起色,差不负当日之经营。但湘省湖田修堤所耗不资,又民国十年其杰兴办大中华纱厂失利颇受影响。至本厂因迭次扩充迭借外债,至今未能偿还清楚。此余家近二十年概况也。

己酉 宣统元年 五十八岁 1909年)

是年闰二月二十四日,其贤生孙女光坤。

三月初五日,其焜生孙光堉。

是年延尹和白君教诸女作画,后朱孺人亦从尹学画。尹君曾在文正公署中作客,惠敏公曾与研求绘事。又容纯甫君有照相机一具,惠敏留而玩之,因以赠尹,故尹为湘中能照相之第一人也。

庚戌 宣统二年 五十九岁1910年)

正月二十一日其贤生孙光尧。

是年正月,遣嫁女儿其德于临桂张子武(其锽)。张婿以进士即用知县补芷江,有政声,时余内侄倩俞君寿丞以道员筮仕湖南,知其人而作伐焉。中丞公亦尝闻其治行,激赏而许为大器,遂于去冬委禽。及成礼后弥月,即偕赴芷江任所。

二月,遣嫁女儿其纯于闽县卓君卫(宣谋)。卓亲翁芝南以部郎出守杭州,由内侄广钟作伐订婚。卓婿来湘就婚余家。婚后二月,余率其炜、其璞赴沪,新婿夫妇亦同行。时其杰及媳均有病,幸渐就愈。四月,其炜又病湿温,幸夏医应堂为治愈。八月中旬,率其杰夫妇,女其璞、孙儿光堑赴南京看劝业会,见其规模条理颇佳。

是年八月廿五日,中丞公侧室章淑人逝世。信来,适余等方将启行,其杰因送余回湘。

十二月,遣嫁女儿其璞于善化瞿兑之(宣颖)。瞿亲翁文慎公亦居长沙里第也。初女之许婚瞿氏,张太夫人实主之,故太夫人亟欲观其成礼,期前且亲至婿家相度。于是一年而遣嫁三女,劳扰未获少休,而太夫人又起病矣。

辛亥 宣统三年 六十岁1911年)

正月廿七日,其贤生孙光在。三月十七日,其焜生孙光增。

先是张太夫人于上年腊月二十三日因感冒不适,入春加重,至正月十八日弃养。中丞公于病中日夜奉侍,室中温度甚高,偶出入感受风寒,致成温症;太夫人弥留之际,重以哀感不能自持,日益沉笃,至二月二日痰壅失知觉,竟相随长逝矣。浃旬之间,大丧两遘,仓皇惊痛,至今犹心悸也。中丞公之季弟季萱公亦于三月二日哭母兄而逝。至是一年而遘三丧。弟姒无子,乃以本房之幼子其焌出嗣主丧。中丞公遗疏闻,奉旨赐祭,宣付国史馆孝友传,并锡一门孝友匾额。

是年九月一日长沙革命事起。初八日,出城葬中丞公于河西县塘坪之庄田,以舟往,由其贤先往布置。

十一月,与瞿亲家全眷乘沅江轮来沪,适该轮直放上海修理。其时汉阳武昌互攻,炮弹横飞,沅江轮于炮火下安然驶过。其夜泊汉口日清公司码头,枪炮之声,一夜不绝,有如除夕之爆竹。汉口招商局中炮弹火起,其光烛天。其杰留乡照料墓工,其焜其贤在省城照料家务,两媳则率孙男女随来也。

是时省城民党搜括军饷,被其强提存款者甚多。而吾家历年亏空一无存款,幸免此厄。然当此事变,匆匆办理葬事,即行来沪,惊忧实已甚矣。

  [上一部分]      [下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