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老人自订年谱(三)

辛亥 宣统三年 六十岁1911年)

正月廿七日,其贤生孙光在。三月十七日,其焜生孙光增。

先是张太夫人于上年腊月二十三日因感冒不适,入春加重,至正月十八日弃养。中丞公于病中日夜奉侍,室中温度甚高,偶出入感受风寒,致成温症;太夫人弥留之际,重以哀感不能自持,日益沉笃,至二月二日痰壅失知觉,竟相随长逝矣。浃旬之间,大丧两遘,仓皇惊痛,至今犹心悸也。中丞公之季弟季萱公亦于三月二日哭母兄而逝。至是一年而遘三丧。弟姒无子,乃以本房之幼子其焌出嗣主丧。中丞公遗疏闻,奉旨赐祭,宣付国史馆孝友传,并锡一门孝友匾额。

是年九月一日长沙革命事起。初八日,出城葬中丞公于河西县塘坪之庄田,以舟往,由其贤先往布置。

十一月,与瞿亲家全眷乘沅江轮来沪,适该轮直放上海修理。其时汉阳武昌互攻,炮弹横飞,沅江轮于炮火下安然驶过。其夜泊汉口日清公司码头,枪炮之声,一夜不绝,有如除夕之爆竹。汉口招商局中炮弹火起,其光烛天。其杰留乡照料墓工,其焜其贤在省城照料家务,两媳则率孙男女随来也。

是时省城民党搜括军饷,被其强提存款者甚多。而吾家历年亏空一无存款,幸免此厄。然当此事变,匆匆办理葬事,即行来沪,惊忧实已甚矣。

壬子 民国元年 六十一岁 1912年)

是年在上海,寓西华德路谦吉里。家中人口益多,亲友亦纷至,始构屋于威赛路,即今工部局东区小学也。

是年六月十一日,其焜生孙女光琛。七月初五日,其炜生孙女光明。

其贤由监利代子武率南武军返长沙,其时适值四十九标五十标方将围困都督府,因此而不果。谭祖安都督遂委其贤统领其卫队,颇加信任。后大房长孙光孝偶犯嫌疑,几致枪毙,又其勋之妾因吸烟已捕至警局,皆幸经其贤保释。

癸丑 民国二年 六十二岁 1913年)

是年九月,迁居威赛路新宅。

六月初十日,其贤生孙光墉。十月三十日,其焜生孙光坡光坡。

其贤于夏季病逝。其贤办事认真,不避嫌怨,竟不永年,实为可惜。

张太夫人弃养后,本应将公中租谷提出处分分析,以家中人口众多,丧乱之际,久未妥协。直至是年春始定议,将田产租谷二千五百石归公处分,其银历年加息已有四万两,均由我房提出照分。

甲寅 民国三年 六十三岁 1914年)

是年八月初九日,其炜生孙光垲。十月二十三日,其焜生孙女光琼。

乙卯 民国四年 六十四岁 1915年)

是年正月,与其杰及儿妇同领洗于上海昆山路监理会。先是庚戌三月,送女其纯赴沪,视其杰夫妇疾。内侄季融邀赴杭州未果。渠常来为余说基督教真理,余深为开悟,遂有服膺之志。回湘后时为亲友言之。及辛亥再来沪上,感于世事日非,实由人心陷溺之故,弥以为欲救人心之迷惑,当从爱人如己入手,自此益坚信力焉。

是年十一月十九日其炜生孙女光锡。

初,中丞公于甲辰年领垦湖田,大修堤垸,而后能施垦种。本意在养活多数农民,产生巨量米谷,讵知投资甚巨而起色仍无,十年之中并无粒米之收。民国元二年之间,其贤及子武婿在湘颇尽力维持,始不致前功尽弃。其后子武复屡次代为筹借巨款,以底于成。丙辰以后,渐见丰收。其款由我家陆续偿还,中丞公之遗志,差克不坠焉。

丙辰 民国五年 六十五岁 1916年)

是年二月,儿子其煐娶妇合肥李氏,勤恪公之女也。逾月偕赴美国。

丁巳 民国六年 六十六岁 1917年)

是年四月初七日,其焕在美国生孙光坦。同日沪寓其杰之妇因病逝世。媳素贤孝,明大义,惜其体弱,自来余家,常多疾病,卒至不起。

戊午 民国七年 六十七岁1918年)

是年春初,与瞿亲家翁及夫人游杭州,西湖诸胜略皆涉历,其杰及长孙女侍行。自乙巳去此邦,于今十四年矣。昔年油幢丝幰,未能周历,今兹安车野服,转得恣游。瞿亲翁文慎公旋于三月间逝世。

是年元旦制定析产办法。盖以年逾花甲,子孙成立,家事冗繁,难于照管。爰将昔年亦峰公所遗田产及中丞公历年储积家资房地股票现金作为十成处分。余家先世素好施与,中丞公在日,每年捐助善举,为数甚巨。余近奉基督教,稔知博爱之道,首重济困扶危,谨遵《圣经》逢一献十规律,提出一成,作为慈善经费,日后永远不得处分,每年收入子金提作教会以及各公益水旱灾疫捐款,母金非不得已不可提用,庶几先人好善懿德可以垂诸久远。公上提出二成为余赡养,公中应酬亦在此中开支。长子其宾未冠而殇,良为悯念,兹以长孙光坚承继,分给半成。又其焌出继夫弟季萱公为子,因该房尚有祖遗田房产业,亦分给半成。每成应派银八万馀两,其中以厂股占多数,田房产次之,现金则各房几皆负债也。凡立分关九纸,余与六子,二孙(光坚、光尧)各执一纸也。近因光坚逝世,拟将其半成作为仲芳公子孙中之教育基金,实系无力者可略为补助,但须管理得法耳。又先是将上海培开尔路地亩捐出,由工部局开办公学,援西例名之曰聂中丞公学云。是年十月十三日其炜生孙光垿。十一月十七日其煐在美生孙光址。

已未 民国八年 六十八岁 1919年)

是年秋间孙男光坚、光焜赴美留学。其煐夫妇以是时回国。

庚申 民国九年 六十九岁1920年)

是年十月,女其璞偕婿北上。

是年其杰游历欧洲,上海总商会公举为会长,辞不获已,满一年后始辞去。

是年十一月初一日其焕生孙女光嘉。

辛酉 民国十年 七十岁 1921年)

三月二十九日,余七十整寿,重伯侄自湘寄文为祝,亲友来会,欲演戏称觞,余固却之。

壬戌 民国十一年 七十一岁 1922年)

是年三月率其炜,其璧游无锡苏州等处,内侄女俞姑太太偕行。

长孙女光昭于是年四月二十日于归番禺曹铭先(珽),曹为留美工学硕士,其时充南洋公学教习。

癸亥 民国十二年 七十二岁1923年)

是年五月十一日,女儿其璧适江宁周子竞(仁)。其初为交通大学教习,后任教务长,近为研究院工程研究所长。为人诚实俭朴,兼有才干,办事认真。其杰因商之于余,遂订婚嫁。

是年三月二十四日,其煐生孙光达。

甲子 民国十三年 七十三岁1924年)

是年三月为次孙光焜娶妇庐江刘氏,文庄公之孙女,刘君体乾之女。

是年六月晦日,朱孺人以肺病逝世。其咯血病起自庚戌秋,当时治愈。次年中丞公逝世,又常发,迭为治愈,不久又发,至是不救。余前曾经询问云:“汝年太轻又无出,尽可自由,余当令汝兄为汝择配。”渠自不肯,且极守礼法,一人不肯独行,必须有伴,是以虽无出,而余令诸儿尊之如庶母。其杰送其灵柩至湘,葬于县塘坪中丞公之墓侧。

是年七月十八日,其煐生孙光华。

乙丑 民国十四年 七十四岁 1925年)

是年闰五月为儿子其焌娶妇连平颜氏,筱夏方伯之孙女也。

十一月为孙男光均娶妇贺县林氏,前贵州巡抚林君肇元之孙女,翰林院编修世焘之女。

十一月二十二日其煐生孙女光来。

丙寅 民国十五年 七十五岁 1926年)

二月初五日长曾孙女崇谦生,孙男光堃所出也。

八月二十八日迁居辽阳路新宅。以所居威赛路归宅太大而各房复不能聚处,乃别构此宅凡为四所,除其焜、其炜外皆居于是。

先是长孙光坚患病已久,医者皆言难治,是晨余往视之,神志极清,尚云祖母来未能起立,实为无状,不意余迁入新宅后未半日竟长逝。光坚秉性聪敏,办事切实,稽核湖田事深著勤劳,于夏初尚扶病至湘一次,今竟不起,甚可惋惜。

自是年始,每星期开家庭会,由其杰讲论。

八月初三日其焌生孙光墅。

丁卯 民国十六年 七十六岁

夏间闻长婿张子武之丧。子武自辛亥以来,奔走国事,迄无宁岁。近年在汉口军幕,擘画劳苦,卒以刚鲠遭忌,军败不振,以身殉焉。遇难地在河南邓县之构林关。秋间始得归柩,冬间卜葬于苏州七子山之原。其生前喜帮助本家亲友,又好购藏书籍,不事生产,卒后萧然无所有,因定以月费资其德,为其教养儿女焉。

戊辰 民国十七年 七十七岁

是年二月,为季萱公夫人六十岁寿,遣其焌夫妇率孙儿等赴湘拜寿,三月,奉之来沪小住。

是年九月杪,余患大头瘟,兼旬昏沉不醒,经牛君惠生医治,打大针八针,后颈上生一疮,亦经牛君治愈。但余素信中医,依常兼服调理药,近年身体似较前略好矣。

正月初九日其煐生孙女光秀。六月二十六日其焌生孙光禹。五月十三日孙光堃生曾孙女崇厚。

己巳 民国十八年 七十八岁

是年八月,偕季萱公夫人挈其炜、其德赴杭州,看博览会,数日即回。

五月十九日其煐生孙光乐。七月二十六日孙光均生曾孙崇训。十一月初十日其焌生孙光壅。

庚午 民国十九年 七十九岁

是年四月初六日,季萱公夫人逝世。其焌儿扶柩回湘,因山向不开,尚未安葬。旋闻共党将近省城,其焌等奉侍五姑来沪避乱。同来多人,随后陆续回湘。后因湘省常有乱事,因留五姑居沪。五姑笃重孝友,守贞不字,侍母终身,秉性仁慈,长斋奉佛,自奉极俭,虽所分产业无多而帮助贫穷亲族极为慷慨。

四月二十四日,孙光堃生曾孙崇山。

辛未 民国二十年 八十岁

本年余八十生日,亲友多欲称觞,余坚却之,仅于是日备蔬食款客而已。子女孙曾内外共计八十余人,几咸集焉。

余所见八十年来妇女妆束之变迁,追忆而述之,实饶有兴味。惜早年闭置深闺,见闻至隘,所接触于耳目者不能概其全耳。大抵咸同之间,妇人之髻多盘于脑后,而为长形,略似今北方乡妇之髻,中须衬以硬胎,其约发处饰以红丝,固以扁簪。

余七八岁所见吾乡间所梳者于名牛角纂,或云是宝庆之时妆,或用木削成,加黑漆发盘于内,其角尖高出于头顶,有三四寸,而燕尾拖于颈间(燕尾以马尾为之),今思其状实堪作恶也。吾近乡间所见则均略矮,不过二寸上下,亦不甚尖,与元宝头相仿,亦是假的。

其后外间髻式流行者曰元宝头,曰扬州桂花头,曰平三套,皆有燕尾,要之皆矫揉造作不任自然。此皆同治以前事。光绪中,则通行所谓巴巴头,挽发两三匝,而髻心隆起,三簪并列,不劳衬托矣。

至于闺女则梳髽髻,或偏或双,或额覆短发,谓之刘海。及至光绪庚子以后,则无长幼皆留额发,且衔以小梳,使之鬅曾隆起。革命事起,年少妇女亦皆捐其故髻,或盘作蛇形,或仿日本,风起云涌,目迷五色矣。直至民国三年以后,始稍复故,初则为胡蝶髻,继则为菊心髻,盘辫髻,鲍鱼髻,S髻,横S髻,而最近则为扇子髻,皆梳于脑后。民国十五六年以后,剪发之风盛行,余家少女新妇皆陆续剪为秃鬓,则益为当日所不能逆料矣。

……

至于衣装式样,余忆幼时所见皆淳朴无华,而余家为尤甚,姊妹姑嫂至一衣递袭,已详前记矣。文正素恶纷华,曾手书不准穿大镶花边衣五采花裙,盖今日所视为陈旧者,彼时方矜奇炫异也。自惠敏奉使归国,始携有外洋衣料见赠,价有每尺数元者。然余自己未曾买过贵价之衣料,余家至今穿四五元一尺之衣料者尚鲜。庚子以后,风气弥开,男女皆尚高领窄袖,往时袖宽至尺三四寸,或至尺有六寸,至是裁及数寸。凡西洋服饰若花边钿钮绒毛衣之属,皆为常御之品,而往时之阑干挽袖均捐废矣。昔帝制时代之名器犹不能十分滥用,余家侍妾虽请诰命者犹不得着朱红裙,闻他人家有禁侍妾着天青外褂及红绣鞋者,余家固已从宽也。革命以后无复坊检。民国初年,高领掩颊,状虽不美,犹不至露形。十九年以后,盛行旗袍,可免短衣之丑与长裙之烦,未尝非善法,但袍仅过膝,袖不及腕,胫肘并裸,实非余所乐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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