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维在823金门炮战
[编者按] 为了配合俞大维先生的文章,我从大陆出版的《八二三金门炮战》一书中摘取了有关段落,冠以“俞大维在823金门炮战”的题目。从“敌方”出版的书中,我们仍可以看出俞大维先生的人格。
1958年 8月22日夜,台湾“国防部长”俞大维飞抵金门。
关于中共究竟将先打马祖还是先打金门的问题,俞大维每每同参谋总部的意见相左,坚决把“宝”押在金门上面。参谋总部执意要派一师海军陆战队增援马祖,俞大维颇不以为然,对总统直言道:“三星期之内,中共必打金门!”说得蒋介石满脸狐疑也不知究竟该听哪一方意见才是。俞大维并不同高级将领们争执,他的做法是偏不去你们派兵增援的那个马祖,要了架专机直飞金门巡视。无巧不成书,到达翌日,战争的突发便印证了他的预言大师的才华,也让参谋总部的那帮庸才恨不能在脚下刨个坑把脸埋进去。
俞“部长”一向作风深入体恤下情,用毕早膳,立即乘车至金门码头,换乘小艇,驶发大担、二担。司令官胡琏等均在码头送行,并和俞大维相约:“部长辛苦,今晚六时,我们在翠谷水上餐厅为您接风洗尘。”
俞大维微笑承允。
预言大师只能预卜历史运行的大势,而不可能洞悉运行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事后,俞大维不无几分懊恼地说:我早已料到毛泽东必将首先在金门发难,要不是还有一些公务要办,22日白天就会去金门,那样,就好多了……
生于1897年的俞大维,毕业于美国哈佛大学,数学博士,也是国际知名的弹道专家。抗战刚结束,俞即入阁,至1964年辞职为止,其间,三任国民党政权的“交通部长”,四任“国防部长”。如以一届内阁代表一个阶段政府的话,俞大维可说是“七朝元老”,被誉为国民党政坛上的常青树。一般认为,俞大维是蒋氏内阁中最有学问最具国际声望的一位“部长”。
一介文士,并非出身军校,也未曾领兵东征西讨,更未曾担任军方系统中的要职,却能于一个政权生死存亡的严重关头,长久担任蒋介石的“国防部长”,肯定是一个大有嚼头的历史现象。有人认为,个中奥妙在于“部长”乃“总统”的家乡人,又深得为官之道,事事处处不忘提携“太子”,讨得了“总统”的欢心之故。也有人认为,“文人部长”不可能在军中培植私人班底形成派系,对“太子”的不断擢升至接班不会构成任何威胁。其实,以上臆测都不尽然,俞大维这个“国防部长”当得确有超群拔萃不同凡响的地方,许多国民党的“武夫”实难望其项背。
自称“十年国防部长、十年苦战”的俞大维,有两个战场:一个是向美方交涉争取军援的谈判桌,他凭着地道流利的美国腔英语、对美国人心态深刻的理解,以及温文有礼的学者风度和圆熟的谈判技巧,为台湾获取大批美国军援立下汗马功劳;另一个是和大陆无时无刻不在斗智斗力的台湾海峡,他的座右铭是:“我自己不能去的地方,我不会派部下去!”有人计算,他平均每两周必去大、小金门及大、二担岛一次,鼓舞士气、了解情况、解决问题。据说,台湾“立法院”开会,十有九次,他都做了“逃兵”,立委们纷纷抱怨,他反问:“外岛前线的情势一天比一天紧急,你们要我当开会的国防部长,还是当打仗的国防部长?”从此,立委们不再抱怨。
“部长”的工作不仅深入前线,而且深入到“敌占区”。1955年1月7日,俞大维首次穿上飞行服,坐在T—33喷射教练机的后座上,亲自到大陆侦察浙江路桥机场敌情。飞机由低空进入大陆,拉升至四千五百英尺高度,俞大维手持望远镜对路桥机场仔细观察。正看到兴奋处,大陈岛战管部通知,有中共米格15机四架起飞拦截,并随时报造米格机已由60里接近至20里,建议驾驶员“马上脱离!”俞大维却指示“再看一看!”两分钟后,战管部通知:“还有5里,迅速脱离!”他回过头去,直到看见右后方有两个黑点,才命令飞行员急速拉起机头,进入云层,在七千英尺高度摆脱返航。从此,俞大维上了瘾似地一发不可收拾,几年中共飞入大陆实地侦察19次,获得大量“第一手材料”。且不论他到底看见了什么,仅以六十高龄,“国防部长”之尊,敢于强闯鬼门关,单机进入“匪区”侦巡,其“忠勇”着实空前绝后,威望顿时陡增,台湾军人给他的名字改了一字——俞大胆。他以性命作赌注换取的“匪区情报”,每每在“总统”主持的军事会议上最能掷地有声,他的意见往往经过“总统”点头就是定论,因为“俞部长飞过大陆,你们飞过嘛?”
自然,俞大维能够久居中枢高位,是同副手蒋经国融洽相处感情甚笃分不开的。台湾舆论公认,俞大维任上,对“太子”极为关爱照顾,其辅弼太子的诚挚之心,是并世无出其右的。1964年,俞大维因年老多病,递交了辞呈,“总统”问:“你辞职书上面推荐蒋经国继任国防部长,他行吗?”俞大维答:“这一年多来,我大多时间都在检查身体,国防部的部务,都是托请经国兄在偏劳,在此时此刻,由他来做只有比我做、或其他人做都适当。”“总统”说:“既然连你也这么看重他,就照你的意思让他试试吧!”主官让贤,力荐副职,本来无可非议,但这里面有个情节需要说明,此时,蒋经国的女儿蒋孝章已经下嫁俞大维的儿子俞扬和,并生下蒋“总统”的曾外孙女亦即俞大维的孙子俞祖声,因此,俞大维的让位荐贤和蒋经国的副手转正便成了一桩在吃饭啜茶间就可定下的家务事,“总统”的明知故问多少显得有点滑稽,也无助于蒋记政权“家天下”的色彩淡化。蒋经国由此开端,才算羽毛丰满,在台湾政治舞台上正式以主角身份出现。俞大维完成辅佐亲家翁之大任,也就澹泊自甘,每日以看书自娱,岛内任何政事,皆不过问,以免喧兵压主,其对蒋家父子的“赤胆忠心”在台湾有口皆碑。
俞大维先巡视了大、二担岛,再转航到小金门。午餐毕,由师长郝柏村少将陪同视察碉堡、战壕、坑道和炮兵阵地。然后回航大金门,上了岸,乘车前往古宁头阵地。天气晴朗,日头西斜,能见度极佳,海面一片宁静。自从国土分裂,昔日喧腾熙攘的金厦海域便不见了樯桅,只留鸥鸟们贴着海面低低地飞,发出忧怨的鸣叫。俞大维举着望远镜追逐翩翩远去的鸟影,厦门、鼓浪屿及对岩景物历历在目。曾经旌旗蔽日万帆竞渡的古海战场和九年前的“大捷”、“获胜”之地,激起了文人的壮情伟气,他以一种豪阔的气魄对章杰、张国英两位陪同将军说:“只要当面匪军有集中蠢动迹象,我们一定要以制敌于彼岸,击敌于半渡,摧敌于滩头,歼敌于阵地,就像当年古宁头战役‘大捷’一样,再来一次更大的全胜。” [注]
言毕,折返翠谷,准备出席将在水上餐厅举行的晚宴。
先与胡琏在招待所附近一块平地上对坐晤谈。须臾,胡琏起身,准备先去水上餐厅安排一下,但俞大维叫住了他:“伯玉,你等等,我还有事。”
胡琏刚站定,便看到对面山坡有白色烟柱一阵一阵炸开,接着是沉闷震耳的爆炸声。俞大维诧异,问:“那是我们在处理废弹吗?”
胡琏答:“不是!”
俞大维于瞬间恍然醒悟,叫道:“伯玉,那是共军在打炮呀!”
刚好是5时30分。大陆首群数千发炮弹从不同发射阵地汇集北太武山,越顶而过,如疾风雹雨。炮弹一发紧跟着一发,猛烈爆炸破片乱飞,震耳欲聋,天崩地裂,翠谷眨眼间变成了恐怖之谷,死亡之谷。
俞大维本能地蜷缩身体趴在地上,片刻,紧紧抓住胡琏的手臂说:“这里不安全,你跟着我走!”胡琏看到他已被弹片创伤多处,血流满面,反而扶着他走。破片痛快淋漓地啸叫着,四下狂奔夺路而走的人群不时有人尖叫倒下,到处都是死尸伤员和鲜血。混乱中,两人谁也顾不上谁了,丢下对方很快走散。
胡琏到底年轻腿快而且路熟,几个箭步窜进坑道,这才想起了俞大维,急迫询问左右:“你们看到部长没有?”回答“没有”。胡琏于无比惊愕中,要侍从们赶快出去寻找。
十分钟后,俞大维被两名宪兵架进了坑道。人们在微弱的烛光下,给他包扎伤口。惊魂未定,得知所有的通信线路已经中断,与各阵地已失去联系,特别是水上餐厅方向,伤亡惨重,他叹口气,强作笑脸,同胡琏和左右们打趣道:“我明知你们是在水上餐厅,那里假如是个火场,我可以设法救火,但是那里是个断弹窝,只能祈求你们能够自求多福了。”
一句毫无幽默感的幽默话,众人听了都咧嘴露牙,但那不是笑。
当晚,俞大维头系绷带,满身血污,在硝烟未散的夜色中,乘飞机返回台北。俞大胆胆大命也大,X光片检查,除手臂负伤外,还有一颗米粒大小的弹片击中他的后脑部,但未穿透头骨,无大碍,不必手术。当然,那弹片如果是黄豆大小或玉米粒大小或蚕豆大小,大陆方面的战果统计一定更加辉煌。
胡琏仍然吉人天相,他是因为俞大维叫了一声“等一等”才没有到水上餐厅去的。俞大维后来回忆:“该谈的,其实都已谈过了,哪里还有事。”那为什么还要叫住胡琏,连俞大维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胡琏命不该绝,阎王爷又一次放他一条生路。
这两张照片分别取自台湾《传记文学》杂志。
[注]参见: 胡琏与古宁头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