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天杰

维公出生於清光绪二十三年夏历丁酉年十二月初二日,合於民国前十五年西历一八九七年十二月廿五日圣诞日,依中国习惯,民国七十五年西历一九八六年夏历丙寅年为维公九秩华诞。

维公於民国四十三年九月二十日就任国防部长,於民国五十四年一月十三日获准举贤自代,随後聘为国策顾问、总统府资政。

民国四十三年,天杰适充国防部第五厅副厅长,翌年派任中华民国驻美大使馆海军武官,维公经常於岁末年初访问华府,故随从机会较多,民国四十八年奉调返国後,虽职务数易,维公仍时有差遣。迄今瞬逾三十载。维公在国防部长任内,策定战略战术,对国军建军备战之事迹功勋,已详国防部史政编译局编印之《俞前部长勤政纪要》,兹谨琐记见闻,备作传记历史之补充注释资料,并为祝贺维公九秩华诞的献礼。

维公就任国防部长後之访问华府,名义上为检查体格。事实上系与美国有关首长交换战略意见。例如:在大陈撤离、金门炮战期间,为与美太平洋总司令史敦普上将(Admiral Stump)与费尔特上将(Admiral Felt);海军军令部长卡尼上将(Admiral Garney)与勃克上将(Admiral Burke);联合参谋首长主席雷德福上将(Admiral Radford),以及其时我国驻美前後任大使顾维钧、董显光和叶公超三氏。

维公浙江绍兴人,早岁毕业於上海圣约翰大学,民国十一年在美国哈佛大学得到哲学博士後,复获哈佛奖学金赴德国柏林大学深造。民国十五年,先总统 蒋公召其由德回国改良兵工,随任兵工署长,抗战持利後任军政部次长、交通部长、国防部长。维公说:“我与 蒋公非亲非故,用我四十多年,对他的专纯信任,有知遇之感。”维公曾述一段往事,他说:“当我接任交通部长时,卸任部长俞飞鹏告诉我:‘我很高兴你来接任,我们同是俞家,不过交通部长很难办,因为 蒋公对大小事都会用电话垂询。’但余任交通部长三年中,仅接过一通 蒋公电话,那次通话的情形为: 蒋公说:‘今天(徐蚌会战期间)部队都有收到空投(粮食)?’余答:‘我自己去投的。’

维公常说:“一切事靠人,有治人,无治法。用人的五诀为:求才、用才、信才、敬才、宥才。曾对辞修公提及宥才的重要,不必计较小过。”

维公处事原则,就是负责,责任不往下推。他说:“议之於众,而决之於一,责任则归我。”他曾因部属过失,面谒先 总统蒋公详报。可见其统率部属确已做到“作之君、作之亲、作之师”的境地。

维公处世哲学,为功成不居。金门炮战胜利,方带来复兴基地安定,在安定中建设,建设中壮大,每听人谈到赢得八二三之金门炮战主因,应归功於维公的运筹擘画时,他总是非常严肃的说:“我只是总统的参谋官,没有什么功劳,对国家最有功劳的是蹲在战壕里的战士,和兵工生产线上的工人。”

维公认为:做一个主管必须了解全局,把握重点。有一天他的老部下提到当时负责经济主管的作为时,维公莞尔著说:“他好比是个医生,虽然诊断病情很对,但处方与手术却不在行。”

维公生活简朴,除读书外无他嗜好,他读哲学,研究数理天文,喜欢艺术,精进史地兵学。

维公在德国柏林大学时,曾听过爱因斯坦(Einstein)课,每星期一次,每次两小时,爱因斯坦讲完课即离开德国。维公说:“当年物理近於新时代时期,即量子论及相对论时代,现在物理又进於第二新时代了。”维公似悔当年未改学物理。毛公(子水先生)说:“我於民国十二年二月到德国柏林,那年的夏天,傅孟真先生也从英国到柏林,我见到他时,他便告诉我,在柏林有两位中国留学生,是我国最有希望的读书种子:一是陈寅恪,一是俞大维。”

维公说:“有常变的朝代,有不变的道理,世间一切,唯情与理。”他说:“假如我写一部论戏剧的书,其主要观点仅八个字,那就是‘文以载道,剧以言情’。”

维公与大纲先生提起陈六哥(按指寅恪先生)主张以对对子的方法测验学生国文的事,曾举例说:“人比黄花瘦”对“情如碧海深”。

维公宅心仁厚,常说:“人生苦短,应利用短短的人生,尽量帮人家忙。”

谭伯羽先生祝维公八十寿辰词中有“古来材大难为用,老去心平好入禅”之句,十年来维公不但未入禅,其关切国运世局恳挚之情,可谓与日俱增,日常除读书、购书与赠书外,经常与军政人员约谈其所见,与来访人士论学或谈论世局。

德人局士德(Wolfgang Kuster)研究禅宗有年,民国六十五年五月廿三日赴日途中经台参观禅寺,天杰陪往晋谒维公请益,维公乃对渠论及:佛教传入中国之经过;中国人之三世观(儒入世、道避世、释出世) ;佛经以金刚经为要;中国禅宗及六祖惠能之成就;及中国寺院之规矩等。维公佛学藏书之富,研究之深,似尚鲜人知。

民国六十八年德国班乃克(Beneke)将军来访,与维公讨论世局及未来战争的形态。

民国六十九年四月八日,魏德迈将军到台北市温州街访问维公。魏德迈将军表明来意说:“美国本年竞选(民主党卡特,共和党雷根),雷根很有希望,现在假设雷根当选,他请我作顾问,我再请教你要如何做法,提出优先顺序为何?”维公乃以他渊博的史地造诣与兵学知识,纵论中东及阿富汗地区征战史实,归纳其建议意见为:“美国首须争取已失去的盟友,重新掌握自由世界领导地位,恢复民主国家对美国之信心;在兵力运用上切忌过於分散,务须集中兵力於最可能发生战争的地区,以防止战争。”回顾雷根当选後的政策,悉如维公所建议。魏德迈将军返美後於四月十八日来函申谢,称呼维公为 “卓越的战略家与忠诚的朋友(Distinguished Strategist & Loyal Friend),自称为“你的骄傲弟子与挚爱的朋友(Your Proud Pupil and Devoted Friend)。”魏德迈将军生於一八九七年七月九日,与维公同年。另一位钦敬维公的美国海军将领卡尼上将,亦常与维公通信论世局,常称维公为导师(Mentor),卡尼将军生於一八九四年。

维公常说他自己是“半生戎马,半生书生”。民国七十三年九月,李约瑟(Joseph Needham)博士由英来台访问,特参观“俞大维文库”,老友重逢,畅叙书生旧事。

维公之尊翁俞明颐,母亲曾广珊。母亲系曾文正公的长孙女,维公为文正公第四代长房外孙。

维公系现代史的重要人物,所知第一手资料甚多,但不肯写回忆录,他觉得史家应多读各方面的传记,他喜欢看到一本“中国近百年军事外交史”的撰作。

维公曾於宣统二年(一九一0年)在东北目击人生难得一见的哈雷慧星,七十六年後,维公九秩华诞之辰,又再度目击哈雷慧星之重来,足证仁者多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