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纪壮

乙丑腊月，欣逢俞大维先生九 十大寿，门人故旧，佥议集文为庆，我很幸运地在先生担任国防部 长的十年间，有九年的时间直接追 随左右；以此因缘，得与先生朝夕 相见。亲承馨欬，受益良多。谨就个人的所感所受，撰此芜文，以申 祝贺之忱。

(一)读 书

四十二年，我任海军总司令，因公访问美国，那时，先生任采购团长，驻节美京华盛顿。我到达之次日，就前往拜会，这是我认识先生的开始。走进他的寓所，映入眼帘的，满屋子都是书。先生是哈佛大学哲学博士，获得奖学金去德国继续研究，在学校三年。每门功课都得甲等。他读书很快，过目不忘，很厚的一本书，两三天就可读完，摄取了其中的精要，能够历久弥新。他说，读书要有方法，看书要抓住重点，达到学以致用。读万卷书，都能记能用。这是他的本领。

後来许多年。公余常有接触的机会，每次见面，先生都是手不释卷。他说：幼年读线装书，中年读英文、德文书，现在又读线装书。读来读去还是中国书深奥。值得覃思。一代大儒陈寅恪先生和先生是嫡亲姑表兄弟。又是先生的内兄。民国五十九年三月，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邀请，讲述陈寅恪先生一生研究学问的方法和经过，先生讲词，包括了陈先生治学的重点在历史方面，以及对经、史、子、集的见解和对边疆民族文字的深邃研究等等，题目是“怀念陈寅恪先生”。试读那篇讲词，即可发现，如对国学没有相当的造诣，是无法讲述得那么详明而生动。

(二)治事

先生对治事有八个字的要诀“了解全局，掌握重点”，前者靠智慧加适切的谘询，後者靠判断加坚决的毅力，由是纲举目张，乃能运用自如。

四十四年十月，我就任国防部副部长，和部长先生第一次谈话的主题是国防政策，他厘订的是“稳定前线，加强战备，待机反攻”，这十二个字，成了他以後一切国防行动的指标。

这时，人称国防部长的办公室在金门，因为他亲自处理前线的重要事务。他的目标是：最精良的部队在前线，最新的装备在前线，最好的医生在前线；後方有的东西，前线都有。因此稳定了前线。

加强战备有一个重要的来源，就是争取美国对我国的军援。每年他去美国一次，从华盛顿的美国参谋首长会议主席，到太平洋美军总司令以及次各高级将领，再到台北的协防台湾美军司令和第七舰队司令，都有密切的联系，而且建立友谊，赢得尊重。 先生获得友邦将领的尊重，究竟达到什么程度？曾任协防司令的史慕德将军最近出版的回忆录，其中有一段可作说明：“我常想，假如要我把崇敬的人砌成一座金字塔，俞大维先生无疑地应列在最顶端······”

与友邦保持密切合作，再加上我们自己的奋发努力，获致装备换新，陆军成为前瞻师，海军汰旧换新舰，空军升为世纪性的空军。另外，防空、通讯、基地等等，都有长足的进展，终於加强了战备。

(三)施政

先生担任国防部长期间，对内部的工作做到彻底授权， 分层负责，但对重大的问题绝不放松。对军费预算一向非常 认真。谈到军人待遇，有一个故事值得一提： 行政院每年审查年度总预算，其中待遇一项，问题很大，常有顾此失彼之感。此时，先生要我主稿写一封信，给 当时的行政院长陈辞公。信的大意是：“军队是国家的瑰 宝，由国家培育而成，由於军爱民，使每一位官兵均具有自 重自爱的精神。谈到待遇，我绝不主动要求，因为我们人数 太多。但是我期望调整公教人员待遇时，不要忘记了军队， 将军公教视为一体。”

这封信仅一百多字，却五易其稿，字字斟酌，我催促说：“别改了，再改，预算已定案了，即使字字珠玑，意义深长，也没有用了。”最後定稿报院，才成立了“军公教待遇调整案”。军人待遇从此和公教待遇成为一体。

(四)用人

先生用人，可用五个字来概括：“访、用、信、敬、宥。”求才先加访察。可用即用。既用，充分信任，而且加以尊重。

先生用人原则，由来有自，因为先生的母亲是清代名臣曾文正公的孙女，由於自幼涵润其中，他对曾文正公非常景仰，他说：“我生也晚，不曾获得耳提面命。”太夫人在临终前，缠绵病榻，先生每日侍病，有时叩问文正公的故事，太夫人说：“文正公一生严明治军，谨慎治事，勤俭治家，恪守民族传统美德。”又叩问文正公做人处世的原则，先生说： “先慈闭目沉思，缓缓而郑重的说出，却成了我一生遵循的准则，那就是『不近人情的事不做』。

先生自谓“平生不忮不求”，确已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