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亲朋好友、各界人士都以为我九十二岁,我生於光绪二十三年辛酉年的耶诞节, 离过年还有七天,但是按中国人的算法就差了两岁。因此只有我一个人感觉自己才九十岁。

一生中影响我最深的,是母亲经常对我转述曾文正公的一句话——不近人情的事他不做。我也是如此,不近人情的事,我不做。母亲是曾文正公的孙女,这句话由母亲说来倍觉平易深远,我因而终身奉行不辍。

“金门八二三炮战”是我在国防部长任内发生的大事,由於距今时日太久,加上我年老记性消退,已经记不清 楚,只彷佛觉得曾在那里,碉堡、隆隆炮声,士兵们,都像电影中褪色的镜头,遥远而模糊。现在记得最清楚的是,当时有位外国友人问我,面对弹如雨下的情景,心理害怕吗!我应道:我耳朵聋了,听不见炮声,所以不觉 得害怕。友人深为我的幽默以及处变不惊的态度折服。

俗语常说“人生如戏”,我是这句话的信徒。认为剧本冥冥之中早已编好了,故事的发展由不得你作主,操纵在编剧者的手上。譬如我这个念哲学、数学的人,为什么会终身献身戎马呢?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在人生这出戏中,我只是个配角,跑龙套的,只管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使整出戏乱了阵脚,那敢理会活得愉快不愉快!因此我很少往前瞻望什么,只因我知道还没有发生的事不能预知,一切由编剧作主,就是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然而偶尔回顾往日,总算还能自豪地说一句,我演得并不差!

我的生活很简单,像是:看戏只看一出——自己演的这出;喜欢牛肉面、汉堡,因为这些食物方便;四十岁後戒烟、酒,现在每晚喝一小杯,只是为了促进血液循环,没有特殊的理由;住的房子是以前日本招待所的厨房改建的,卧室屋顶斜一边,是後来加盖的,目前可说仍过著老兵的生活。

日常生活,我遵循和平的原则,从来没有发过脾气,不交个性暴躁的朋友,也不聘用得大吼大叫才能做好事的人。在家中,我既是个温和的丈夫,也是慈祥的父亲,我的小孩不曾挨过骂,道理是我认为骂多了的小孩是长不成器的。至於夫妻间的小吵是常事,劝架的人才是多事。这个原则使我九十年来始终保持愉快的心情来做事,和我接触的人也都能濡染到我的乐观心性。

我是个普通人,过著和一般人没有两样的生活,所以老百姓相信的我都信。举个例:我到北港妈祖庙去,看到一些善男信女抽签、卜卦、磕头,我也跟著向妈祖磕头,有人就笑我:“你是学科学的,为什么也相信这一套呢?”我只简单地告诉他:“因为老百姓磕头,我也是老百姓。”

想知道我的哲学,到西门町去随便问个路人,就会得到答案,只不过他或许不是睡在厨房里。

我最喜欢什么呢?音乐吧!在德国四年,每个月都去听音乐会,现在耳不聪、目不明,却能感觉到身边时常响著使人心境安宁的音乐。我也喜欢文学作品,只是标准不高,我对生活的要求是简单,自然不想拿些深奥的哲理来麻烦自己,所以我喜欢像自居易等所写的妇孺皆知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