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鴻禨晚年在上海

        刊载于《上海滩》2000年10月号              瞿泽方

清朝末年,在朝臣之中有清流、浊流之分。清流以军机大臣瞿鴻禨为领袖,浊流以庆亲王弈劻、北洋大臣袁世凯为核心。清流与浊流的斗争,产生了好几起政潮,对清朝末年以至于民国初年的政局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瞿鴻禨也就成了清末政坛上的重要人物。

瞿鴻禨,字子玖,是湖南长沙人。瞿家几代都是读书人,但一直没有很高的科举功名。到了瞿鴻禨的父亲瞿元霖时,于1851年中了咸丰元年辛亥科举人,官任刑部主事。1860年英法联军打进了北京,火烧圆明园,咸丰皇帝避往热河,刑部的官员也大多逃散,瞿元霖留在北京,白天处理堆积如山的文案,晚上因忧愤时局而无法入睡,常常索性爬起来通宵达旦地读书,不幸由此而触发肝炎,竟至失明,只得弃官归田。瞿元霖让两个大儿子外出谋生,一心一意培养小儿子瞿鴻禨。由于望子成名心切,因此督责极严。瞿元霖双目仅留余光,往往将半夜之残月以为是黎明破晓,必唤醒瞿鴻禨,端坐书案之前。瞿鴻禨正是在这样一位父亲的严督之下,满怀报国之志,刻苦用功,在17岁就中了秀才,21岁中举人,22岁又中进士,进了翰林院。光绪元年(1875年)大考翰林,瞿鴻禨考列一等第二名。

此后20余年瞿鴻禨曾两充考官,四督学政,遍及五个省份。晚清的内政腐化已深,翰林则以派学政为肥差。这样的机缘,换个爱钱的官员早已发财。而瞿鴻禨所到之省,一心一意选拔人才,拒绝一切铺张浪费,谢绝一切请客送礼,严厉禁止手下以教育为名对地方的索扰。20余年的精忠为国,其清正廉洁的官风终于被天下所称颂,其官职也从四品的侍讲学士渐渐升到二品的礼部右侍郎。

1900年义和团运动爆发,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慈禧太后带着光绪皇帝仓皇逃到西安。军机大臣中有四人因“庇拳”之罪被黜,只剩下荣禄和王文韶两人,急需补充。瞿鴻禨受到推荐,于1901年正月十五日奉旨赶往西安,经选拔后被任命为军机大臣,这年瞿鴻禨52岁。

瞿鴻禨到达西安的第二天,慈禧太后就召见了他,对他说:“从前李鸿藻(前军机大臣)说你好,我一直盼望你来啊!”入值军机后,荣禄又亲自将笔砚交给他,握着他的手说:“日后起草文件就全靠你了。”瞿鴻禨出身翰林,文笔极好,军机处无人可及,加上慈禧的看重,因此在瞿鴻禨任军机大臣的六年间,每逢重大的诏旨、庭议、条款、约章之类,无不是出自瞿鴻禨的手笔,他在军机处的地位也就越来越重要了。

军机处有一位领衔首领,称作领军机大臣。清王朝总是较信任满人的,所以自雍正设立军机处以来,领军机大臣无例外地都是满人。从1901年七月到1903年二月,当国的领军机大臣是荣禄。荣禄病故后当然要在满人权贵中挑选,于是庆亲王弈劻就当上了领军机大臣。弈劻既平庸,又贪婪,当权之后就拼命地卖官、受贿,所以当时有人把庆王府称作专门卖官的“庆记公司”。以清廉自励的瞿鴻禨当然与弈劻的这种作风格格不入。一些比较正直的御史、讲官等,自然而然地将瞿鴻禨视作宗主。清流与浊流的纷争更由于袁世凯的介入而更加激化。

袁世凯是一个极具野心又工于计谋的“政治天才”,他深知要飞黄腾达就必须结交朝廷显贵。他靠着源源不断的丰厚孝敬,使弈劻对他的言听计从,完全成了他的傀儡。袁世凯当时是北洋大臣兼直隶总督,有无数的公款供他慷慨地行贿朝中的高官显宦。朝中的高官大多受过袁世凯的好处,他起初也想拉拢瞿鴻禨。瞿鴻禨任河南学政时与袁世凯的弟弟有师生的名分,袁世凯就派心腹向瞿鴻禨问安,说他也应该向瞿鴻禨递门生帖子。瞿鴻禨冷冷地回答不敢当。袁世凯又表示愿与瞿鴻禨结为异姓兄弟,瞿鴻禨回答自己从不与人结拜,予以谢绝。袁世凯又借瞿鴻禨二儿子娶妻的机会,送了一份厚礼,瞿鴻禨还是把礼金原封退回。袁世凯见拉拢不成,自然就想将其排而去之。而在瞿鴻禨也有类似的想法:弈劻和袁世凯结党擅权,心腹党羽,遍布朝列,若任由他们的势力发展下去,必定不利于清朝的社稷。当时的六位军机大臣中,除了老不经事的鹿传霖,其余四人都与袁世凯连通一气。瞿鴻禨尽管是势单力孤的一个人,但他仍决心将弈、袁的联合势力逐出政坛。

两派政治力量较量的第一个重要的回合是1906年的“新官制改革” 风波。第二个回合是1907年春针对庆亲王弈劻及其儿子载振的“大参案”以及一个月后导致瞿鴻禨罢官的“丁未政潮”。在清朝末年,最高权利掌握在慈禧太后一个人手中,因此这场你死我活的政治较量的胜负全系于慈禧太后的一念之间。在第一回合,瞿鴻禨利用慈禧太后害怕大权旁落的敏感心理,使袁世凯的图谋遭到重创,不得不交出部分兵权及兼差以求自保。然而正当瞿鴻禨联合有“屠官”称号的岑春煊向弈劻一伙猛攻而使弈劻几乎下台的时候,慈禧太后的态度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史家有很多的分析与推测,一两句话是难以说清楚的。总而言之,最后的结局是瞿鴻禨被罢官,开缺回籍。清流失败,浊流当道,清王朝的气数马上就要走到尽头了。

瞿鴻禨罢官之后回到湖南长沙,闭门不出,一概谢绝会见地方大吏。家中的小楼题名“超览楼”,靠近湘江边,偶尔与乡里故旧临眺赋诗,再不谈国家事。1908年慈禧与光绪接连去世,瞿鴻禨既感念两宫的知遇,又悲痛国家的多灾变故,整日痛哭流泪,小辈们常在半夜里还听到他房中的哭声。1909年恰逢六十大寿,瞿鴻禨坚决拒绝别人为他祝寿的请求,不请一个客人,只是赋了四首述怀诗,抒发忠孝的心怀。

1911年爆发武昌起义,10天后长沙也发生战乱。瞿鴻禨携家到宁乡山中的亲戚家暂避。瞿鴻禨与原上海道台聂缉椝是儿女亲家。瞿鴻禨的小儿子瞿宣颖(字兑之)一年前和聂缉椝的“满女”聂其璞在长沙成婚。当时聂缉椝去世不久,聂夫人曾纪芬是曾国藩的小女儿,世称崇德老人,与儿子们一起刚为聂缉椝在湘潭修好坟墓。瞿鴻禨与崇德老人等在湘潭会了面。当时有一条沅江号轮船要直放上海去修理,两家人就一起搭乘这条轮船,沿长江而下到达上海。途经武汉时,武昌已被革命军占领,汉阳还在清军手里,两军隔江互相开炮,沅江轮就在炮火下驶过,有些炮弹就落在船舷边,倒也有惊无险。这一夜船停泊在汉口的日清公司码头,枪炮之声一夜不断,就象除夕夜放爆竹一样。他们眼看着汉口招商局中炮弹起火,火光冲天。

辛亥革命爆发时,瞿鴻禨的二儿子瞿宣治正在内阁叙官局任职,兼充学部名词审定馆馆员。因南北消息阻隔,他担忧父母的安危,于是弃官南下,先走海路到上海,然后沿江而上,万没有想到与父母的船在长江之中交臂而过。当时到处风声鹤唳,行途艰阻,好不容易赶到湖南,展转探询,才知父母已到上海去了。瞿宣治再折而东下,到了年底方才与天天倚门翘首以待的父母及家人聚会。

瞿鴻禨带领家人仓促地避走宁乡,又迁往上海,连衣物都来不及多带。初到上海,在虹口的百老汇路租了一套房子,房子既小,周围环境又差,当时“小屋数椽,无容膝之安”, 瞿鴻禨全家就这样将就凑合了半年。到了第二年(1912年),瞿鴻禨在英租界的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靠近跑马厅的地方租了一幢房子,房子宽敞些了,周围的环境也较整洁开阔,生活总算稍得安定。瞿鴻禨在1914年又搬了一次家,搬到了卡德路(今石门一路)9号。

辛亥革命爆发时,袁世凯在河南并无一官半职,但是他依靠多年培养的北洋势力,迫使清廷请他再度出山。他在与革命党的和谈中,以促成清廷退位为条件,交换革命党人推他为大总统。在与清廷交涉时,又挟革命党之声势为威胁利诱的资本。他终于在两面巧取的情势下,登上了中华民国大总统的宝座。袁世凯当政不久,张骞和唐绍仪等在上海聚会,极力效忠袁世凯。为了拉拢瞿鴻禨一起参加,他们特意设宴款待瞿鴻禨。酒席中,张骞还引用孟子的话来说服瞿鴻禨跟着袁世凯当官。瞿鴻禨一直保持着“忠君爱主,独立特行”的耿耿气节,尤其是他早在1903年从袁世凯“触目惊心的煊赫情势”中,已认定袁世凯将不利于社稷,决心将其视作政敌,现在又岂肯“委身事仇”呢?瞿鴻禨当时把张、唐二人奚落了几句,把酒杯摔在地上就拂袖而去。

第二次是在1914年的四月,那时袁世凯尚未称帝。他派人带着重金厚礼,邀请瞿鴻禨入京任“资政”,同时报纸上已经发表了任命瞿鴻禨为资政的消息。他没有想到瞿鴻禨依然不给他面子,拒绝了他的任命。

1916年袁世凯称帝,只做了八十三天的皇帝就病故了。黎元洪继任为大总统,他也想聘请瞿鴻禨出任“高等顾问”,但是瞿鴻禨依然不肯出来做北洋政府的官。

瞿鴻禨在上海的生活可以说几近清贫。他为官三十年,两袖清风,钱本来就不多。他一生俸禄的积余,都存在湖南长沙的一个钱庄中。辛亥革命时湖南成立了一个“湖南筹饷局”,以筹饷为名搜刮士绅百姓。瞿姓族中有不肖子弟,知道瞿鴻禨的积蓄都存在钱庄中,为了得到一些赏钱而串谋告发,结果六万两银子的积蓄全部以“助饷”的名义而被没收,换得一张“捐饷证明书”的废纸。一生的积蓄本为养老之用,一下子损失殆尽,“家计顿艰”。 瞿鴻禨及傅氏夫人虽然隐忧在心,然而仍力持宁静,毫无怨怒的词色,唯一做的就是告诫小辈要警惕世道的艰险。瞿鴻禨甘守清贫也不当袁世凯的官,所以世人都评价他:“风节峻厉,操守廉洁,完全不与当时的腐败政风同流合污。”

瞿鴻禨晚年主要以赋诗自娱。1913年湖南人王闿运(《湘军志》一书的作者)东游到上海,瞿鴻禨在家里招待他,并同他一起开始组织诗社,先后组织过两个诗社,分别叫超社和逸社。十多位诗社成员大多是清朝遗老和寓公。瞿鴻禨的诗都收集在他的诗集中,他的诗大多是罢政家居以后所作,其中有半数以上是和遗老们组织诗社时的酬唱之作。

瞿鴻禨晚年另一项消磨时日的自娱之事就是为长孙瞿同祖启蒙。瞿同祖是1910年出生的,因为与祖父同是庚戌年六月出生,故而起名同祖。瞿鴻禨花甲得孙,特别喜爱,傅氏夫人更是一直把他带在身边。瞿鴻禨每天下午为同祖孙标点、讲解《论语》,并用朱笔写大字,要同祖孙描写习字。瞿同祖后来果然没有辜负祖父的期望,成为著名的社会学家和历史学家,在美国和加拿大多所大学从事研究和教学二十余年后,于1965年辞职回国,为祖国建设尽力。

瞿鴻禨在上海的生活可说是祸不单行,先是毕生积蓄被“湖南筹饷局”勒索而去,1914年又被无端地牵涉到一件经济纠纷案件中。有一个葡萄牙籍的华商,名叫陈子川,向英租界的会审公廨控告湖南的湘裕公司,把瞿鴻禨也列为被告,要求赔偿巨额的保证金。这件事发生得突兀离奇,举家骇怪,急忙托人辗转询访,才知道原告与湘裕公司的经理签订了购买锑矿砂的合同,因亏空而发生经济纠纷。据了解这起经济纠纷开始发生于1907年,当时瞿鴻禨还在北京为官,尚未回乡,根本没有听说过这回事。现在原告仅据一面之词就凭空把瞿鴻禨拖累到一场大官司中。当时有关人士均为瞿鴻禨抱不平。这个陈子川是浙江人,一些浙江籍的贤士名流素知瞿鴻禨两袖清风,绝不会插手商贾之事,于是纷纷向陈子川剖说这层道理,陈子川明白自己错怪了瞿鴻禨,赶忙赴瞿府赔礼道歉。这场官司发生在英租界,还惊动了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他电饬英国驻沪领事,将此案查明注销。一场风波终于平息。瞿鴻禨任军机大臣时,一直兼任外务部尚书,主持外交期间与英国公使打过交道。当初英军侵入西藏,迫胁西藏的教长签订了一个十条的条约。瞿鴻禨急忙致电驻藏大臣,万不可在条约上签字,另一方面拟订了六条,请旨另派大员前去与英国人谈判。瞿鴻禨当时常叹息,“国处贫弱,无复公理之可言。”许多年后,民国的代表依然依据这个六条条款与英方谈判,西藏终于没有被分裂出去。瞿鴻禨办外交主张一个“诚”字。英国人曾要求在湖南长沙开设洋行,与当地发生纠纷。瞿鴻禨在与英国公使谈判的过程中,反复向他说明中方反对的理由,向他剖析若硬行开设,必然是一个“两无所利”的结果。英国公使对人说:“瞿公是一个讲信用的诚实人,他一定不会欺骗我。”英国人最终收回了原先的要求。

瞿鴻禨寓居上海后,时时牵挂着父母在湖南的坟墓,总想回乡扫墓。正好他的二哥瞿鸿锡从贵州解官回乡,两位白头兄弟已有十四年没有见面了,于是瞿鴻禨在1915年带着瞿宣治回湖南为父母扫墓,并与兄长联床话旧,彻夜长谈。瞿鴻禨十天后回到上海,扫墓的心愿既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乡了。

瞿鴻禨崇尚节俭,从不容许奢侈铺张。有一年冬天上海大寒,傅氏夫人要替他制一件绒衣,瞿宣治为他选购的衣料考究了些,他还叫宣治换成普通些的衣料。任军机大臣时,总是一袭朝服,不肯多添置。瞿鴻禨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去上朝,总是两个仆人,一顶小轿,从不肯要卫兵跟随护送。他每天中午退朝回家,饭后立刻接见来访的宾客,下午三点去外务部上班,天黑归家,晚上九点睡觉,天天如此,生活极有规律。瞿鴻禨一生没有任何不良的习惯,他与一般的高官有两点不同,一是不娶姨太太,二是不抽鸦片。近年有人以小说体裁写晚清的历史,把瞿鴻禨说成有抽鸦片的习惯,这是作者不了解实际情况的主观想象,实际上瞿鴻禨连旱烟和水烟都从来不抽。瞿鴻禨平时以素食为主,可能是受自己母亲的影响,从六岁开始就不吃兽肉,至多喝些鸡汤。慈禧太后也知道他的这个习惯,所以每次“赏饭”时总叫人为他另外准备几个素菜。瞿鴻禨从61岁开始蓄长须,所以任军机大臣期间只有短髭,并无长髯。他平时极爱清洁,直到晚年临终前,每次饭后总要自己用毛巾仔细地把胡须揩拭干净。

瞿鴻禨最喜爱西湖的风景,191768岁,他偕夫人及儿孙去杭州一游。他拄着拐杖,不肯要小辈的搀扶,几乎走遍了西湖边有名的景点。面对西湖的秀丽风光,他不禁发出感慨,希望死后就安葬在杭州,可以永远与秀美的西湖为伴。第二年的早春二月,瞿鴻禨又和亲家母崇德老人相约,两家人同游西湖,观赏梅花。然而这一次杭州之行归来后不久,瞿鴻禨就一病不起了。

瞿鴻禨年幼时读书过于劳苦,从小体弱,成年后因生活淡泊又慎于卫生,因此极少生病。他在任军机大臣的七年中,虽然因政务繁忙而五十多岁发须全白,但没有生过病,惟有因腰痛请过几天病假。瞿鴻禨晚年在上海没有服用过任何补品,精神步履还胜过以前,见到他的人都以为他可以长寿。然而,1918年春游西湖归来后,瞿鴻禨先是感冒,胃纳不佳,静养一阵已渐有起色,三月初九至十一日还勉从亲友之劝外出散步,没想到十一日晚觉有寒热,服了退热西药,十二日就昏睡不起,十三日又开始便血,共四次,人渐虚脱,虽延请西医及中医诊治,终不见效,于三月十五日在家中逝世,享年69岁。瞿鴻禨五十岁和六十岁都未曾做寿,小辈们已商量好等七十大寿时为他庆贺一番,这一愿望最终未能实现。瞿鴻禨去世后,宣统小朝廷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了他很高的礼遇,并特谥“文慎”。按照本人的遗愿,瞿鴻禨安葬在杭州灵隐的石笋峰,距灵隐寺半里之遥。

瞿鴻禨的元配夫人姓吴,在瞿鴻禨任河南学政时,吴氏夫人因喀血病于二十七岁就病逝了。她所生的两子一女也都在此先后因病夭亡。瞿鴻禨的母亲殷太夫人盼望抱孙子,在吴氏夫人逝世一年半以后,由吴氏夫人的父亲吴元浩做媒,瞿鴻禨于二十九岁时娶河南按察史傅寿彤的三女儿傅幼琼(字婉漪)为继配夫人,当时傅小姐十七岁。傅氏夫人一进门就放下以前在娘家时的小姐架子,操持家务,孝敬婆母,与婆母的关系极好。傅氏夫人能写一手好字,尤工汉隶,在晚清有女书法家之称。她跟随瞿鴻禨在各地做官时,于浙江、四川及苏州均曾有人请瞿鴻禨撰文,请傅氏夫人手书,然后刻成石碑。

傅氏夫人一直是瞿鴻禨的贤内助,成婚不久她随瞿鴻禨在家乡为婆母守孝两年半,到北京不久又随瞿鴻禨奔父丧,守孝三年。守制期间坐吃山空,瞿鴻禨宁愿拒绝两江总督左宗棠的聘任,也不肯违背礼教。然而瞿鴻禨从不过问家务,柴米油盐全靠傅氏夫人操心。以后二十年间,瞿鴻禨在五个省份为官,生活冷暖也全靠傅氏夫人关心。傅氏夫人秉承瞿鴻禨的意愿,始终勤俭持家,她自己没有一件贵重的首饰,也从不让孩子接触繁华的生活,大孩子的衣服穿剩下再给小孩子穿,不随意添置新衣。瞿鴻禨夫妇惟独在教育子女上舍得花钱,送重礼,出重金,聘请最有学问的人作孩子的老师。除了从小学习传统文化外,瞿鴻禨夫妇还让孩子学习西方文化。直到孩子成家之后,傅氏夫人还要督促他们的读书与治学。二儿子瞿宣治于清末即在京师译学馆学习法文,后在京师大学堂读书,到上海后又去震旦大学读书。瞿宣治能操法、英、德等国语言,后来成了学贯中西的外交官,不幸英年早逝,36岁就病故于欧洲。小儿子瞿宣颖先就读于圣约翰大学,又毕业于复旦大学文学系,后来也成了著名的学者。瞿鴻禨没有多少财产留给后代,也从不搜集古董和名贵的字画,惟有酷爱书籍。瞿鴻禨任浙江学政时曾从私人藏书楼搜求购得当时已不多见的宋元版刻本一百五十种,合二千三百三十三卷,外加丛书三百余卷,全部送给了国子监。他家中留下的书籍都是当时坊间易于购得的版本。瞿宣颖后来把瞿鴻禨在长沙老家所有的藏书设法运到北京,全部捐赠给了北平图书馆。

瞿鴻禨去世的两年以后,康有为在1920年的九月见到了瞿鴻禨的遗像。他含着眼泪,在遗像的背面题了三首诗。我们就以康有为的三首题诗来作为本文的结束:

清癯风骨过来人,岩电光芒烂有神。风度楼前频仰望,长沙如见曲江春。

十年黄阁事艰关,去佞之难过拔山。若使劾袁功得就,岂看龙劫血斑斑。

三犯龙鳞敢举仇,爱才爱国有深忧。频陪绿野须眉古,遗像清高憾未酬。

第一首诗是对外貌的描写,后人凡写到瞿鴻禨,几乎都是用“清癯风骨”、双目有神来形容。为什么康有为要对着瞿鴻禨的遗像“频频仰望”呢?瞿鴻禨在枢府之位近十年,周围都是弈劻和袁世凯的势力,处境艰难,要铲除他们真比“拔山”还困难。想当初差一点就成功了,若真赶走了袁世凯,我们没有必要去探讨清朝的命运,但是“洪宪称帝”及随讨袁而引发的内战总是可以避免了,神州大地至少可以少些血迹斑斑的劫难。“三犯龙鳞”是指瞿鴻禨任军机大臣的初期曾三次向慈禧太后举荐康有为。人人都知道慈禧太后最恨的就是康、梁,非但发通缉令,还想把他们从国外引渡回来。瞿鴻禨知道中国要摆脱贫弱,必须学习西方,进行改革。正因为对国家命运的“深忧”,所以瞿鴻禨才会不顾安危地三次逆掀“龙鳞”。幸而那时慈禧很器重瞿鴻禨,虽然心里不高兴,当时并没有深究。

今年恰逢瞿鴻禨诞辰150周年,故撰此文以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