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仁致瞿兑之信札
肖伊绯
周仁致瞿兑之信札
蔡元培题词
新近于拍卖会上,见到一页蔡元培题词,书有“民生古鉴”四字,有介绍称此页题词乃是蔡氏为瞿兑之(1894年至1973年)所题。谨就笔者所知所见,此页蔡氏题词,似未见载于其人全集,亦未见年谱、年表等基础性文献载录;且蔡、瞿二人似亦未曾有过密切交往,这从现存的蔡氏日记、书信中几乎难以翻检到瞿氏之名的情况中,可得印证。 那么,这一纸题词,是否表明蔡、瞿二人曾一度有过交往,只不过后世读者与研究者尚未获见相关史料文献罢了。如此一来,这不过寥寥四字的一纸题词,实在可以视做关涉蔡、瞿二人生平,乃至近现代文史研究的宝贵文献了。 值得一提的是,与此页蔡氏题词一同付诸拍卖的,还有一通蔡氏内弟周仁(1892年至1973年)致瞿兑之的信札,可对这一现存诸多文献均未记载的蔡氏题赠事迹,作一补充说明。且看信文如下: 兑之吾兄大鉴,荷奉大札敬悉: 吾兄近来专从事于学术上之研究,不胜钦佩。大作《汉代风俗制度史》二册,亦已收及,谢谢。其一册已转致蔡孑民先生,并将作序之意转达。孑民先生对于考古之学亦向所研究,于兄著兴趣甚厚,本拟作一序文,奈当时适开五中会议,暇时极少,只得择题数字以代,尚祈见谅为荷。弟年来往来宁沪,颇感疲乏,对于教育界早存脱离之意矣,专此奉复,敬请俪安。 弟周仁敬启,八月廿九 这一通由上海寄至北平的信札,连同当年的实寄信封,一同保留了下来,信封正背两面上的邮戳,明确标示出了这封信从上海寄出的时间为1928年8月29日,寄达北平黄米胡同瞿宅的时间则为同年9月5日。 概览信札全文,可知瞿兑之在其著《汉代风俗制度史》出版之后,即刻给周仁寄赠了两册,并转托周仁向其姐夫蔡元培求序。一般而言,著者向某某名士求序,应当在著作尚未出版之前进行,可瞿氏却在其著成书印行之后,方才有此转托求序之举,着实有些令人费解。 不过,只要约略了解一下瞿氏的生平履历,或许就会对这一反常规的求序之举,有所理解了。瞿兑之,原名宣颖,字兑之;又名益锴,晚号蜕园,湖南长沙人,清末军机大臣瞿鸿禨之子。显然,瞿氏也是名门望族之后,仅从门第出身而言,亦属名流遗少。除了门第显贵之外,瞿兑之少负奇才、博学敏慧,在政界文坛之中,也早已扬名。其人早年就读上海圣约翰大学及复旦大学,1919年以文学士毕业后,即任教于复旦中学部文学及西洋史教员。后任职于北京外交部交通部,继任北京国务院秘书厅秘书,又出任顾维钧内阁国务院秘书长、编译馆馆长、河北省政府秘书长及南开、燕京等大学教授。 俗话说,一经品题,身价百倍。这文坛学界的著述,一旦经名流显达赐序留跋,乃至题签题词,其知名度与影响力,往往更易提升。这是文坛学界的惯例,也是作者著者大多无法免俗的惯习。应当说,以瞿氏当时的声名显扬,在瞿氏家族的故友世交之中,或于政界当局的名流显宦之中,为其著述访求一位名士品题赐序,原非难事。可依瞿氏世家子弟的自矜持重之品性而言,似乎又并非一定要“从俗”,故其著《汉代风俗制度史》付印之际,也并未有访求名士品题赐序之举。 其著于1928年6月正式出版之后,或许出于纯粹学术上的请教切磋之意,或许也是寄望于此书再版时能够进一步提升学界内外的影响力,进而将这一著述纳入更高规格的学术研讨序列之中,瞿氏遂决定“从俗”,即刻致信于周仁,托其向蔡元培求序。那么,瞿与周又是何种密切关系,竟可相托向其姐夫蔡氏求序呢? 原来,瞿、周二人同为清末上海道台(相当于上海市市长)、湖南衡山人聂缉椝的女婿,乃是“连襟”的关系。瞿兑之的这位“连襟”,当时也是声名显扬的青年才俊。周仁早年考取清华庚款,与胡适、竺可桢、赵元任、张彭春等著名学者同一批留学美国,入康奈尔大学学习机械和冶金专业,归国后即出任上海交大教授兼教务长,后来更因其专业领域里的卓越成就,被评选为中央研究院院士,成为一代著名冶金与陶瓷专家。 时为1923年,聂家年纪最小的女儿聂其璧,即与刚从美国留学归来的周仁订婚,还邀请了当时尚在闺阁的宋美龄小姐充当婚礼傧相,这也成了一桩后来轰动一时的社会热点事件。当然,同年7月间,周仁的姐姐周峻与蔡元培,在苏州留园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同样也是一件颇有社会影响力的事件。时年已56岁的蔡元培,迎娶其第三任妻子,时年34岁的周峻,二人年龄相差达22岁。这样的婚礼,也曾一度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与热议。 瞿兑之则早在1910年底,即与聂家九妹聂其璞,在长沙完婚。两位同为17岁的少年男女,两位世家子弟的联姻,举办的是中规中矩的传统婚礼,是另一番并无波澜迭现的岁月静好。待到瞿、周二人成为“连襟”,已是十三年后的事了。 复又过了五年,时至1928年夏(6月至8月间),瞿兑之托周仁向蔡元培求序,虽然最终因蔡氏事务繁冗而无法实现,一纸“民生古鉴”的题词,却也因之留存了下来。只不过,《汉代风俗制度史》一书,后来没有再版,这一纸蔡氏题词也无法随之附印出来,此事遂就此湮没于近百年的历史风尘之中了。 没承想,这一纸题词竟还与周仁的复信一道,原封不动地流传至今,遂使笔者大感兴味而生探究之意,埋首伏案于故纸堆前,又从中翻检出这么一段又一段,久已湮没无闻的尘封往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