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味道                   

    卓以定

隨著E時代的來臨,大家經過網路聯絡,我們這一批早期從台灣來美國留學的都有了機會,可以重新再次和過去朋友重逢。可以開同學會。包括大學,中學,甚至小學同學會。尤其是小學同學會,開得更是起勁,年年開,大家在北美見面,也可在台灣見面。大家在一起,共享過去的美好趣事和童年往事。

幾乎每一個小學同學或是我少年的朋友,一見到我都會問起我的爸媽。他們記得我的爸爸,在小學同樂會表演吉他,和他們有趣的表演,家中的聖誕同樂會。也記得我雍容的媽媽來參加學校母姐會。有位小學女同學從二十多歲經過婚姻家暴就成家中常客,都以我的爸媽為乾爸媽。大家都會說起,我有一對這麼愛我和同學的父母。

        父母在重庆时所摄

 

 

父親在2008年二月十四日往生,是感冒住院三天,他是1916年五月生的,在台六十年,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生病住院,真正的善終。母親是1918年五月生的,在2013年九月七日回天國,一生沒有住過一天醫院,而且一生都健康,幾乎沒有生過病。在過了九十歲之後,才不良於行,在自己臥室睡走的,屬於自然衰退死亡,更是壽終正寢。

雖然他們兩位都享高壽,都完全沒有受到任何身心上的痛苦,但是他們的去世,依然給了我無盡的懷念和哀思。回想父母在台都是公教人員,一生清寒,除了一家有時周末去看場電影,話劇,音樂會。我們真得很少有機會出去吃館子。在我小學時,整個台灣還是還很簡樸。

記得有年小學暑假,我和爸媽,搭公車去逛街,走過一家冰店,外面貼了一張大紙,寫著新出的產品-紫雪糕。在那個時代,我們只看過深咖啡色的巧克力冰淇淋,白色的是牛奶或香草,或是粉紅色的草梅,從沒有聽過或看過紫色的冰製品。幼小的我好奇又口饞的停下腳步。小小的身軀不禁完全靠在冰店,想看個究竟。疼愛我的父親就問店員,那個紫雪糕是什麼做的?多少錢?迄今,我依然記得是超過台幣十多元,當時可以吃一大碗麵了。

我一聽價錢,就很知趣地主動離開,母親也很讚美我的成熟懂事。又過了幾天,暑假接近結束,父親下班,他自己主動地問我,還想逛街嗎?望著台北的烈日,身上長滿了痱子的我,還很高興的說當然好啊。於是父親牽著我的小手,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又走到了那家冰店。

父親主動地去和那家店員,問起那個特製的紫雪糕,那個店員說是純手工的芋頭煮熟做的。我興奮地看著父親拿著口袋中的錢,給我買了一隻。我拿到手上,很客氣地請父親先嘗,父親摸著我的頭說,不要,這是爸爸送乖女兒的暑假禮物。

於是,我就一口氣地把它吃完了。父親看著我吃,也傳染了我的喜悅,問我是不是芋頭的味道?我說是,真得好吃,很好吃,可是不像冰棒,很像冰淇淋。父女兩人頂著烈陽,牽著手,一邊談著紫雪糕的味道  …那個場景,已經過了五十年,還是十分,十分地清晰和溫暖….

父母都喜歡音樂,母親一直以彈鋼琴自娛。父親更是在中年迷上學習吉他,尤善長夏威夷的「Aloha珍重再見」,常在學生面前表演。於是在父母七十歲左右,我特地在他們從美回台時,帶著他們同去了一次夏威夷。真正地去體會夏威夷的海灘,音樂和食物。沒有想到在第一天就去了Polynesian Cultural Center ,我們三人嚐了第一口,當地人的Poi時,我笑了出來。

Poi是用當地的芋頭煮熟,攪碎,加水成紫色糊狀。可以加糖,和香蕉成甜品。也可加醬油或不加作料是當地的澱粉主食。甜的Poi顏色和味道都像童年吃的紫雪糕。於是我和父母又再談起,某一個夏天,父女兩人吃了一個有生以來,最貴的紫雪糕。父母女三人都同意,當時真是太昂貴了。可是在那個夏天,那個紫雪糕是一位父親給予兒女的愛,連自己都不捨得的東西都急於讓兒女享有,那是多麼美好的記憶,美好的幸福味道。

一直到父親八十多歲時,我還會和父親提起。他都會很高興說,女兒體會父愛,其實是父親知道女兒的快樂才是最最快樂的事。我的爸媽一生沒有多餘的錢,但是他們都是知足常樂的人,內心充滿善念。如果遇到清寒學生,父親都會義不反顧地照顧,不只請吃紫雪糕的例子一再重覆,母親也會在後面支持父親。父親更是一位充滿大愛的長者,他一生對學生的愛,對藝術和音樂的執著,即使對環境的愛都令我感佩不已。

記得他在中年時,很喜歡在各個屋子中各放一個手電筒。原來附近鄰居養了很多貓。半夜屋頂,兩隻貓打架,他就拿起自備手電筒,立刻衝去室外去看兩隻貓打架了。事後又可以在學校同樂會用口技表演兩隻貓的叫罵。他也喜歡搜集知了的殼,說經過十七年才脫殼,因緣難得。記得我兩個女兒小時,他曾在暑假,帶著兩個我上小學的女兒,走遍我家附近去找知了的殼。

我的父母都是平凡的人,也不是什麼成功的人。到今天,我才真正體驗到父母給我的,不是名,也不是利,是他們守本份的不凡處。不管人生的波濤洶湧,他們都能生活得神采飛揚,生趣盎然,生命力旺盛,懂得給予和幫助周遭任何人的人!他們兩一生努力虛心學習,心胸寬大,又會廣結善緣。兩人剛來台,初時還去買學習台語的書,兩人後來經常一起背英文生字和俗語。一生都在周遭快樂耕耘,學著各種不同言語和文化,主動地和不同的人結識溝通。

那個紫雪糕讓我吃到的是父母給予我特別難得的一份關愛,一份人生經驗。他們也這樣子用著同樣的愛心對待所有親近他們的人,包括最後照顧他們死亡的人。母親甚至告訴照顧她十多年的年輕阿姨,「妳照顧我千萬不要害怕,人都會死亡的,我將來回天國時,一定不會拖累妳,我會走得很快又很安詳的。」他們對待照顧者如同親生的兒女,會替對方著想,對方也同樣地用著愛來回報他們。

爸爸和媽媽一生的善行,善舉,生活點滴真是不勝枚舉。即使他們已入墳土,還會影響留在世上認識他們的人長長久久。所以他們的死亡將永不會隔絕的是,父母給予我的愛和他們對生命的榜樣,這一切的一切將都給予我向前的勇氣,將永遠伴隨著我未來人生的旅程!

外公、外婆家的全家福,最右边的是母亲。

 

 

【附件一】卓以定的一封信

 

各位好同學

在意外機緣之中,我看了一篇在新浪sina部落格發表的「台大外文系的血緣関係一從卓貺來老師談起」,作者是Tony Wang春山樓主,這篇文章曾在台大外文系class of 66屆發表過。

在父親走後,收到一位同屆男同學潘明來信,謝謝家父教導。大概不是這位Tony同學,他能在有限參考書之下,可以將我至親家父,兩位表姑張心漪,俞大綵,所有聶,曾,張等都知之甚詳。連小女作台大交換學生,Fulbright Scholar都提到,難免小事有誤,但真令我感動莫名。

家父四十歲以前諸事不順,加上健康突變,令他比任何人都更努力,也更對弱勢的人更為大愛,他在天上一定很為欣慰有這同學為文紀念。身為他唯一的女兒,對這作者致上無限的謝意!

祝福你們和家人!

以定

 

 

【附件二】台大外文系的血緣関係一從卓貺來老師談起

            
  Tony Wang  春山樓主

卓貺來先生(1916-2008)是張心漪的表弟,也是俞大綵表弟。他妹妹卓源來在台大外文系畢業卓源来的小女兒要叫卓貺來舅舅的)嫁給美國名佈道師 Billy Graham 格裡汗的兒子。卓貺來的外孫女兒名叫 Tina Lin,目前在耶魯大學文教中國文學, 專攻紅樓夢,曾在台大當交換學生,她也是台大人。 這位小姑娘的媽媽卓以定, 常在世界日報寫心理輔導的文章在華人文化界有名氣。 卓以定, 台大植物學系畢業,赴美攻讀心理諮詢,先後獲得維蒙特大學、洛杉磯加州大學碩士學位,及德州大學博士學位。在德州休士頓開設私人診所從事心理輔導諮詢。

卓貺來的母親是聶其純,是聶緝槼(仲芳)和曾紀芬的排行第八的女兒)

卓貺來的父親卓君衛,字宣謀,是福建閩侯縣(現在的福州)人。祖父卓孝復(芝南老人)是前清的進士,在北平文才聞名,贊成清末變法,而和康有為等結為摯友。考翰林的文章也因贊成變法,而不受西太后錄用。清末曾經擔任杭州部郎,為人清廉,從此在北平生活,育有五個兒子,三代相處和睦,全部安住在王駙馬胡同。卓以定祖父君衛行四,個子高大,輪廓端正英俊(你不覺得卓老師長得相當帥嗎),南人北相, 共育有五男二女,兒子是謂卓牟來,卓還來,卓貺來,卓慶來和卓孚來。二女是卓湘來和卓源來。每個人都個子高挺又好看,男性都平均身高六呎以上,女性也有五呎六吋左右。還有 這家人和張愛玲外祖父李鴻章後代一樣都長壽,2008 年以卓貺來 92 歲高齡在睡夢中過世。

章貺來的母親聶其純和她五姐聶其德都來台灣。雖然兩人都裹過小腳,但想法西式,開明又健康的上教會,都會彈鋼琴,當年李鴻章和曾國籓家人因為做大官, 要開始接觸洋人. 因而後人很多都是和外文有關。張愛玲英文好也可做如是觀, 今天台大外文系有不少曾紀芬後人, 端始於百年前矣。

俞大維,曾約農和曾寶蓀得要用湖南語叫卓貺來的母親「五姨媽,八姨媽」「五姑媽,八姑媽」。聶其德是張心漪的母親俞大維和俞大綵是卓貺來的表兄妹。說起俞大維,免不了要扯一下蔣經國,因為蔣經國的女兒後來嫁給了俞大維的兒子。這事大家共知,不過這也把蔣經國和學術界帶上關係。 這話何從說起呢?

1969年國學大師陳寅恪病逝,俞大維寫了《懷念陳寅恪先生》一文。文中說:「我與陳寅恪先生,在美國哈佛大學、德國柏林大學連續同學七年……本人與寅恪先生是兩代姻親、三代世交、七年同學。」陳寅恪的母親俞明詩是俞大維的親姑姑,俞大維的父親俞壽臣是陳寅恪的舅舅,俞大維和陳寅恪是表兄弟。後來,俞大維又娶了陳寅恪的妹妹陳新午為妻,俞大維的姑姑俞明詩、姑父陳三立又成了他的岳母、岳父。陳三立即清未名詩人散原老人。既然俞大維, 也就是卓貺來的表兄要叫散原老人陳三立又是姑父, 又是岳父。蔣經國的女兒就是陳三立的外曾孫媳, 要叫散原老人曾外公, 這下子蔣經國因為卓貺來而和後來成為他部下財政部長費驊夫人張心漪攀上了關係。自然, 台大校長傅斯年跟著老婆俞大綵叫陳散原(三立)親家。這位可能算是五四運動時期學問最好的陳寅恪沒跟著來台灣, 晚年費時十年、幾乎全部精力去研究一個明末清初的妓女柳如是。1961 年,吳宓先生遠道來訪,寅恪先生賦詩一首,內有「留命任教加白眼,著書惟剩頌紅粧」之句。 這本書不好讀, 但讀通了, 中國文學史是不必修也全通了。

柳的知名,在當時憑藉其美貌和才華,在後世,憑藉的則是國學大師陳寅恪先生煌煌 80 萬言的《柳如是別傳》。實際上,這部書如同它的原名《錢柳因緣詩證釋稿》一樣,十分難讀, 這位精通十多種語文的學者陳寅恪以尊師的口氣敬慎萬分寫下「秦淮八艷」之首的才女的傳記, 陳寅恪曾說過『十年以來繼續草錢柳因緣詩釋證,至癸卯冬,粗告完畢。偶憶項蓮生(鴻祚)云:「不為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傷哉此語。(以此順便奉復代霞學妹提到我為何搞了八字易經等等葷八素的雜學---- 以無益之事. 遣有涯之生也。)

台大校長傅斯年是 1934 8 5 日與俞大綵結婚,俞大綵是陳寅恪表妹,又是表弟兼妹婿俞大維的妹妹。這位教我們大二散文的女暴君凡選她的課的沒有不在她的淫威下發抖過, 但未來的歲月每想到自己的英文文字小有模樣, 也無不用感恩的心去懷念她。

曾國藩的兒子曾紀澤, 那位清末外交家, 當過英法俄大使, 他的兒子曾广銓(其實是曾紀鴻親生過繼給紀澤)的兒子是曾約農。曾國藩最小的兒子曾紀鴻的女兒是曾廣珊, 也就是俞大維和俞大綵的母親,曾紀鴻的大兒子曾廣鈞的女兒是曾寶蓀。曾寶蓀與曾約農是堂姊弟(他們和東海大學創建有關),荷葉富厚堂人,均系曾國藩第三代後裔。同是清光緒十九年(1893)生,二人終身未婚,以教育為業。曾約農長期在台大外文系教, 他教的科目是漢學名著選讀,常常在外文系走道看他帶著一位女助教到教室發一大堆的油印講義。

曾國藩的最小的女兒曾紀芬和聶緝槼生育的第三個兒子是聶其傑,第五個女兒是聶其德,第八個女兒是聶其純, 也就是卓貺來的母親。卓貺來的女兒稱心漪為姑姑。張心漪的有三個兒女, 其中大女兒費宗清也是台大歷史系畢業。這位清朝名將曾國藩外曾孫女,先生費驊當過財政部長,弟弟張心洽是前中華開發總經理,台灣大哥大總經理張孝威是她外甥,費驊、張心洽、張孝威更是知名的美國艾森豪獎學金的得主,在國際上這是很少數的例子。

張心漪一個弟弟張心滄, 是英國劍橋大學專攻中國民俗戲曲的漢學家,他曾在台大外文系博士班開課, 當然也是台大人。 他在台大開啟了民俗學的新境。 我在往後的日子迷上民俗學曾感嘆自己沒選過他的課。

 

說起張心漪老師的令尊曾時任廣西省長。他是一個傳奇人物,中年自號無竟居士,堂名獨志堂,熟讀《墨子》和《莊子》,著有《墨子通解》,又精研奇門遁甲、六壬。吳佩孚投軍前曾在北京崇文門外做過擺攤賣卦, 張博學多才,精通術數。更 後來與吳成為至交。 並被攬為軍師。據說:張曾算出他自己在 16 年有一大劫,後來因為自己大意算錯,以為過災關了,並沒逃過自己的預言。我手頭有他出兵時占卜寫下的易經大六任手書稿印本《譚張遺迹》讀過後,發現他對易經用法很獨到。
 

 

讀傳記會加重一個人的血緣宿命論會令我們紅五類出身的人喪氣。曾經一直WONDER 為何我們宜蘭鄉親, 現任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學家兼負責發展經濟學的高級副行長的林毅夫當年要冒生命之危從金門游泳投共, 我想也許像劉大任所寫的劉大任《浮游群落》的知識青年, 想用自己的力量去突圍社會學家尚未解開的血緣論的迷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