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南語的吉祥話常喜用富貴二字,像婚禮時要對新人說「雙雙對對,萬年富貴」,勉勵人們勤勞節儉也用「先苦後甜,富貴萬年」,過年時更會說「闔家平安大賺錢,子孫富貴萬萬年」。明代的大善人袁了凡本來要繼承家業,規規矩矩地行醫救人,可是竟然遇到一位算命的孔老先生,告訴袁了凡有當官的命,使他走向追求科舉功名之路,但是不幸地孔老先生卻算出他壽命不長,只有五十三歲,而且考不上進士,當不了大官。袁了凡因而終日心神不寧,在南京棲霞寺與雲谷禪師相對靜坐,雲谷一眼就看穿了袁了凡的心思,告訴他只要照著佛經的指示去做,「求富貴得富貴,求男女得男女,求長壽得長壽」。
許多人終日汲汲營營,開源節流,有了第一桶金之後,又想要吃美饌、開名車、住豪宅,於是配合著媒體和理財專員搞投資,在金融市場中進進出出。可是一場國際經濟變動就成了紙上富貴,不僅豪宅無望,可能連本錢都蝕掉了。有人怨東怨西,為何我的哥哥爸爸不偉大,也有人永遠懷抱希望,終有一天我會數錢數到手抽筋。
其實俗諺不只是鼓勵我們追求富貴,也提醒我們「富貴浮雲」、「富不過三代」,或是如明儒羅洪先說的「人間富貴花間露,紙上功名水上漚」。所謂「發財不難,保財最難」,財富真是那麼難以捉摸,難以掌握嗎?要怎麼做才可以萬年富貴,長保財富?當然有方法,有一本小書就叫做「保富法」,作者是民初著名的企業家兼CEO──聶雲臺(本名其杰,號雲臺,1880-1953)。
「聶雲臺是誰?」
他的母親曾紀芬是晚清名臣曾國藩的小女兒,所以聶雲臺是曾國藩的外孫。
1909年,聶雲臺30歲,成為家族企業恆豐紗廠的總經理。
1915年,36歲,創辦聶中丞公學以紀念其父親聶緝槼。學校裡設有礦冶、機械等手工職業類科,在當時是頗先進的。
1917年,38歲,與蔡元培、黃炎培、張謇等人,發起成立中華職業教育社,擔任臨時總幹事。
1920年,41歲,獲選為上海總商會會長和全國紗廠聯合會副會長。
1923年,44歲,投資興建大中華紗廠,資本額為白銀2百萬兩,擁有紗錠4萬5千枚,規模和設備在當時都是第一流的,故有「模範紗廠」之稱。
聶雲臺是湖南人,他的父親聶緝槼(1855-1911)受到左宗棠、李鴻章的賞識,於1882年擔任上海江南製造局的會辦,二年後升任總辦(即局長)。江南製造局的全名是「江南機器製造總局」,沒錯,就是清末曾國藩等人為「師夷長技以制夷」而開創的新機構,不只是製造槍砲和輪船,更附設有學校和翻譯館,翻譯了西方科學書籍達160多種,是洋務運動中最具代表性的機構。也因為這個背景,使聶雲臺幼年時就有機會學習科學知識,也開啟了他興辦實業的想法,而他的英文老師是正是英籍翻譯家、教育家傅蘭雅(John
Fryer)的夫人。其後聶雲臺更有機會前往美國留學,還獲得了神學的學位。
恆豐紗廠是清末由中國人自辦的新式企業之一,它的前身是官民合營的「華新紡織局」,由於聶緝槼於1890年擔任蘇松太道道臺時(四品官,管轄蘇州、松上、太倉三地,官府設在上海,故常簡稱為上海道),公營的上海機器織佈局發生火災,就由盛宣懷策畫改組為官民合營的華新紡織,聶緝槼也參與其中。1904年由聶家帳房湯葵生和聶雲臺合組復泰公司承租了華新紡織,第二年湯葵生死,就由聶雲臺買下湯的股權,1909年租約期滿,華新紡織卻決定賣給民間經營,聶雲臺不忍多年心血白費,多方借貸籌資白銀32萬5千兩買下來,更名為「恆豐紡織局」。
由於聶雲臺的交遊廣、觀念新,獨資經營後他進行了大幅的改革,最重要的就是以新式的電力機械取代舊式的蒸汽鍋爐,由於老舊的蒸汽鍋爐溫度不均使機械運轉不穩,操控鍋爐的工頭就成為生產過程中最關鍵的人物,也造成工廠中不平等的員工生態,聶雲臺改為電力能源,擺脫了鍋爐工頭的牽制威脅,使生產線易於管理,再加上他聘請英國技師為顧問,積極推動員工的再教育,使生產效能和產品品質大為改觀,所生產的「16支雲鶴牌棉紗」,還成為上海紗布交易所的標準紗。在聶雲臺的主持下,恆豐紗廠十多年間快速成長,資本額從1918年的白銀60萬兩,增至1925年的108萬兩,紡織機從300台,增至614台,聘用員工達3千多人,成為上海實業界成功的代表。
我們知道1920年代的上海是東亞最繁榮的城市,南京路的永安百貨和外灘的和平飯店,至今仍是繁華的代表。上海匯聚了中國大部份的資本,成為僅次於紐約和倫敦的全球第三大股票市場,更由於清末民初的政治動盪,使幫會、叛亂團體和貪污官員都隱身在租界之中,「十里洋場」也被稱為「冒險家的天堂」,例如前幾年金融海嘯時著名的美國國際集團(AIG)也傳出營運問題,很多人可能不知道,AIG這家近百年的老字號正是發跡於1919的上海,而後從中國到東南亞,再擴展到歐美,然後成為全球最大的保險集團。
聶雲臺出生於清末,發達於民國,死於「新中國」,他的一生正處在近代中國最動盪的時期。三十歲的他經營家族企業有成,四十多歲的壯年,成為上海產業和教育界的領袖,但是由於歐美紡織品的大量輸入與對日抗戰的爆發,他的事業也隨之大起大落。在看盡人生百態,反省財富得失之後,聶雲臺撰寫了《保富法》(上、中、下篇)於1942年刊載在上海《申報》,他以豐富的閱歷告訴大家如何保有財富,如何正確理財,引起了很大的迴響,據當時的學者丁福保說:「數日間,捐款『申報讀者助學金』有47萬5千餘元的鉅款,可見此書勸化之力大矣。」
以下內容即是從《保富法》一書中摘錄,由於聶雲臺的時代距今已七十年,書中的語彙和行文與現在略有不同,為了方便讀者閱讀,我在不扭曲文義的原則下,進行了潤飾和改寫,讀者若因此文而閱讀原著,也是樂事一樁。聶雲臺說:
「俗話說:『發財不難,保財最難』。我住在上海五十多年,見過很多有錢人,有發財以後不到五年、十年就敗光的,也有二、三十年就敗光的。我記得與先父往來的多數有錢人,都是渲赫一時的,現在許多都已經凋零沒落了,有的是因為子孫嫖賭不務正業,而揮霍一空;有的是連子孫都無影無蹤了。
我家與同治中興時候的湘軍、淮軍名臣,多數都有二、三個世代的交情,所以各家興衰的情形都略有所知。當時封爵位的有六、七家,當總督、巡撫的有二、三十家,做提鎮大人的也有五、六十家,但是現在多數都已經衰敗了。
最明顯的是曾文正公(國藩),他的地位最高、權力最重,死的時候卻只有二萬兩銀子,除了鄉間的老屋外,未曾建造一幢房子,也沒買過一畝田地。他親手創立的兩淮鹽票,當時每張的票價是白銀二百兩,後來上漲到二萬兩,每年光利息就有三、四千兩,當時只要家裡有一張鹽票,就可以稱得上是富有之家了。可是曾文正公特別諭令曾家人不准承領,他過世多年,後人也沒有一張鹽票。
湘軍、淮軍中財產比較少的文官,後人的狀況就比較好。像曾國藩、左宗棠、彭玉麟等這幾家的錢最少,他們的後人就比較能讀書,以學術服務社會。曾國藩的曾孫輩中,國內外大學畢業的有六、七位,擔任大學教授的有三位。當時許多武官都比文官富有,甚至擁有近百萬銀兩的財產,他們的後人卻多數衰落了。
我認識的上海大闊老很多,有一個是江西的周翁,擁有數百萬銀兩的財富,有一天他怒氣勃勃的到我岳父家,原來是湖南發生災荒,官府叫他們捐款救災,他家的經理就捐了五百兩白銀,周翁認為他擅做主張,捐得太多了,所以大發脾氣。周翁死後,子孫分了家,過了十幾年就都敗光了。
還有一家姓陳,是上海的地皮大王,財產有四千多萬元。有人告訴我,陳姓富人家裡的銅鼎都是三千年前的古物,中國有名的古銅器有一半都被他收藏了。我認識陳姓富人不過才七年的時間,上海的地價忽然慘跌,陳家就破產了,古銅珍寶也都被銀行沒收變賣。
世人都以為,多積錢多買房子土地,便能夠讓子孫有飯吃,所以拚命想發財。可是看看上述的事實,財產積得多的,子孫卻沒有飯吃,甚至連子孫都滅絕了;不去巧取發財的,子孫反而能夠有飯吃,而且有興旺的氣象。」
(全文未完,請待續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