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崇永
5月1日是我儿子希门和其恋人陆小曼订婚之日，他们邀请我和外婆、阿姨、舅舅等12人到崇明去参加两家的喜庆仪式。
陆小曼（我们都叫她小陆）父母的家在崇明展宏村，他们四代同堂，都是本地的农民，是一个殷实农家。长辈遵循老法，儿女结婚应该先订婚，这是对婚姻大事的重视，本无可非议，两家亲家乘这个机会见见面，了解一下双方的家庭情况，也是对子女的负责，也不失为明智之举。我这脑子有点不适时宜的超前，总认为这是劳民伤财的繁琐旧习，心里有些抵触。然而，操办这些事又不要我费心，甚至不要我花钱，都是我儿子和两家的大人办好了，这时我再表露出不满的脸色，那就太不识相了。
汽车由我儿子开，他熟门熟路，在崇明的陈海高速公路上飞驰。崇明是一个尚未开发的好地方，到处都是农村的自然风光，这是上海市唯一保留的一块生态园区，等大桥和隧道建好后，国家要在这里开发一个国家级的生态地质公园，崇明就是一块宝地了。现在来一趟崇明岛很不方便，今天光是汽车渡江排队就排了四个小时，所以这里的房价还很便宜，一个平方只要两千多元，听说花三十来万就能买到一幢别墅，有眼光的人应该早些到崇明投资。汽车转进了农村的简易公路，两边都是高大的梧桐树，风景宜人。快到陆家时，门门停下车来，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西服，一根红紫白镶间的领带衬得他格外英俊潇洒。
在一片绿色葱茏的树林中，座落着几幢三层楼新房，这些新楼房都是今年刚装修好的，在当地人看来都是最豪华的式样，楼房模仿欧式小洋房那样的人字形屋顶，盖的是涂有琉璃色的瓦片，外墙一律都是瓷砖贴面，有的还装饰一些花花绿绿的吉祥图案，阳台有的用不锈钢栏杆围住，有的用明亮的塑窗封闭，所有的房屋前面都有一块宽敞的水泥地。我们一眼就看出中间那幢装点得喜气洋洋的新楼房便是陆家大屋。
他们一看到我们的汽车在农家小道上缓缓开来就鞭炮齐鸣，屋前水泥场地上站满了迎接宾客和看热闹的人们，其中打扮得最漂亮的便是准新娘陆小曼。她身穿紫绛红的折叠长裙，肩披黑色天鹅绒的小马甲，长长的卷发自然地垂在白净的颈项边，显得分外亮丽。
按轮次排辈我们先后下车，希门在旁边向我们一一介绍女方的家人，首先迎上来的是小陆的父母亲，然后是祖父母、姑妈、姐姐等。门门未来的丈母娘和丈人是地道的当地农民，其形象也与他们的身份相配，其母和在场的妇女一样脸颊都是土红色，温良和善，亲切热情；其父也和在场的男人一样，皮肤粗糙，脸色黑里透红，健康质朴，率直真诚。他们紧紧地拉着我的手，用崇明话向我表示挚诚的问候。应付这种场面我表现得非常笨拙，除了连连说好以外，几乎没有说出什么像样的话来，还是大舅舅活络，一会夸男方怎么怎么好，一会夸女方怎么怎么好，面面俱到，皆大欢喜。经过一番客套寒暄后才前呼后拥地进入了客厅。
这是一个有东厢房、西厢房、后厢房的宽敞客厅，粉刷得洁白明亮。正厅和东厢房摆设了八桌酒席。桌子是传统的方桌，凳子是现在很少再用的条凳。正厅中间的桌子为准新郎新娘和第一长辈坐的，男方的客人和女方的直系亲属都在正厅入座。菜肴极其丰富，都是当地土特产，鸡鸭猪羊现杀现烧，鱼虾蟹贝鲜活烹制，虽然都是上好的东西，但乡下人不讲究色香味那一套虚头，只要实惠就行，所以在烧菜时总是烹调单一，火候随便，调料简单，当然味道就大打折扣，那里满足得了城里人吃刁了的嘴巴。不过我们还是懂得礼节的人，决不会不识好歹“瞎三话四”，还是满口赞词，说这个菜新鲜，那个菜味纯，大口吃菜，大碗喝酒。小陆的父亲不善言辞，为了表示对我们这些贵客尊敬，他不断地打开酒瓶，往我们的碗中倒酒。这是本地酿制的一种米酒，味甜质醇，吃口很好，但后劲实足。大舅舅海量，来者不拒，我有些招架不住，宣告投降。菜肴一道接着一道，很快桌子上的菜盆堆成宝塔形。
在宴席中，希门表现得相当得体，他温文而雅，一会给岳母搛菜，一会给岳父敬酒，一会给大舅舅递烟，当然他也没有冷落外婆。二老非常喜欢这位性情温和、为人老实的毛脚女婿，希门长希门短地疼爱有加，这叫上海人的一句俗语：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送红包也是今天不可少的仪式，岳母岳父给他两只大红包，接下来陆家长字辈都纷纷过来往门门口袋里塞红包，乐得他嘴都合不拢。小陆也很有礼貌地招待我们，虽有些拘谨，但不失礼节，不停地搛菜敬酒，招呼我们吃好。她和她的孪生姐姐的外表已完全城市化了，白晢的皮肤，纤细的手指，长长的卷发，连说话也没有本地口音，可以说一点也看不出她们是农家的女儿。
小陆和门门原先是一个工作单位，他们俩谈朋友有两年时间了，看上去小陆是很关爱希门的。门门从小失去母亲，缺少母爱和家庭温暖，他的心灵对爱是非常敏感的，如今小陆温柔的关爱，犹如春天的雨露，浇灌了他那萎靡的心苗，他的精神状态为之一新，对小陆的感情自然是情深意笃。他们相处是那样的亲密，每每看到他们俩在一起时，总是卿卿我我，耳鬓厮磨，我欣慰地感到那真是幸福的一对。
午宴结束后，小陆引领我们参观这座楼房装饰最漂亮的二楼。二楼有东西两个套间，中间有一个宽敞的客厅，放有式样新颖的沙发，还有大屏幕的液晶电视机和音响设备。套间也很舒适，由两房一卫生间组成，卫生间的设备也都是名牌的。这是她们姐妹二人住的，由于妹妹先结婚，父母又喜欢希门，所以把最好的东套间分给了他们。大舅舅说，门门真有福气啊。在项家希门这一辈的有六个子女，除最小的姑娘还在读书外，其他都有对象了，在这些对象中，大舅舅最看得中的就是小陆了。
楼房周围是农田菜地，还有大片大片的养蟹池塘，这都是由外地人来承包，崇明有名的“六月黄”蟹，就是从这一带出产的。陆家人的农活就是种蔬菜、玉米、糯米，一年的收入不下五万元。上海人爱吃的崇明糕，就是这里出产的糯米做的。崇明的老白酒，也就是我们在宴席上喝的米酒，也是这里的糯米酿的。这里的糯米质地极佳，糯而不腻，松软清香，可称得上是上等的绿色食品。
这里的村民民风纯朴，家家户户都门户敞开，主人在还是不在，白天都不关门，任人进去参观，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盗窃事件，和上海城市居民躲在防盗铁笼里自我囚禁的环境相比，这里真算得上是世外桃源。我们怀着久违的新鲜感，沐浴着明媚的春光，穿越蜿蜒的田间小道，磨蹭在豌豆荚、油菜花丛中缓缓而行，兜了一个大圈子，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喜鹊归巢，白鹭盘旋，我们这一行踏青悠闲的人也回到了陆家大屋，亲家们又是出迎，又是鸣放鞭炮迎接，丰盛的晚宴在等待我们。
最是难过辞别时，第二天一早，我们将辞别亲家回上海的家，汽车上已放满了亲家送给我们的礼物，都是当地的土特产，而且都是我们在吃饭是赞誉过的东西，有糯米，有米酒，有鸡鸭，有鱼虾，甚至还有一大袋小青菜，这种挚诚的感情使我大为感动。告别的仪式拖得很长，大家拉着手说一些感激的客套话，迟迟不能上车，好不容易上了车，小陆的母亲隔着窗恳切地要我下次再来时带着希门的叔叔、婶婶、孃孃一起来。汽车在一片告别声中开动了，亲家的房屋渐渐远离而去，送行的人们还在向我们招手，这时我才真正体会到李白告别汪伦时的感情：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写于2008年5月5日